“風水自古通陰陽,屏風聚氣祖業昌。若得龍脈勢千尺,不為王侯也是賢。”
我爺爺成天嘟囔那幾句,這人很邪乎,四裏八鄉畏如神靈,可他明明就是一瘋老頭。
八歲那年鄉裏的藍蒼河決堤了,千尺江麵倒灌下來,卷走了大量人和牲口,任誰也沒轍,村支書想到了瘋老頭。
那晚倆老頭也不知道啥嘮嗑,嗚哩哇啦一夜,第二天我家的瘋老頭就離家出走了。
也怪,洪水隔天下午就退了。
老頭是整整過了十二天才回的家,一進門更瘋了。
他生活不能自理,成天瘋言瘋語,卻一本“風水帝王經”不離手。
那本書是祖上傳下來的,也不知道多少年頭了,老輩人說,劉家本姓胡,祖上曾追隨明祖起兵,當過開國第一任欽天監,也就是管天象的官。
明祖死後不久發生了燕王叛亂,那人就是後來的明太宗皇帝朱棣,嘉靖朝以後改稱高祖,總而言之,胡大人為氣節站錯了隊,新帝在清理建文帝餘孽時上了黑名單,就帶著家眷一路逃到了河寬溝。
很多世代以來,胡家都以幫人算命看風水為生,也出過不少人傑,當然,埋汰的也有,胡家十六世祖就從“風水帝王經”裏琢磨出一套尋龍點穴的歪門邪道,專門幫盜墓賊找帝王穴,在清道光年間被淩遲了。
聽說刑名是皇帝欽定的,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是這種刑罰的最高規格,真有麵子。
胡家為了躲避被誅九族的風險,於是集體改姓劉,由後輩中有德之人繼承“風水帝王經”,還規定了,如果嫡子庶子皆不賢,就隔代傳給孫輩。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那本“風水帝王經”是假的,別看老頭瘋,可雞賊的很,那本書不離身,別人搶去看也毫不在意,如果是真的,他能那麼大方?
劉家子孫開枝散葉,在本輩人中,我排行十六,因為和“石榴”同音,大家都叫我劉石榴,真名劉震軒卻沒幾個人記得。
18歲那年我家出了件事,不僅全村震動,還把京城一些名門望族給引來了,這件事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也讓我這個窮小子明白,自己不是個尋常人。
那年恰逢龍抬頭,天沒亮瘋老頭子就喚我起來,他前所未有的正色道,“石榴啊,你挑兩桶水去村口給那榆木疙瘩澆水,記住嘍,辦完事就走,如果碰上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俊俏女娃,千萬別搭理她,扭頭就回來。”
我睡的迷迷瞪瞪的,瘋老頭突然不瘋了,一看窗外還黑布隆冬就一肚子埋怨,“爺,再睡會,日上三竿再折騰嘛。”
他平日裏清醒時候不多,我看也沒啥要緊的。
爺爺頓時惱了,一腳把我踹下來,“糊塗蛋,讓你去就去,屁話一大堆。”
瘋老頭急的時候挺嚇人,我睡意全趕跑了。
套上鞋,老頭把桶和扁擔全備好了,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你記住,從山腰的虎戲泉挑水,到村口的老榆木澆水,日出前必須回來。”
他每個字都跟砸炮似的,生怕我記不住。
“老榆木附近如果有女娃子喊你,扭頭就跑,萬不能回話,聽懂沒?”
他成天神神叨叨的,我也習以為常,就表麵上應他,快去快回唄。
一路小跑上虎戲泉,淩晨的冷風一吹,我想起一件事來。
虎戲泉早就幹了,上次鬧洪水,就是老頭子失蹤那段時間,泉眼死了,哪兒有水呢。
可老頭那麼倔強,我還是去一趟,免得他埋怨。
老君山腳下就是虎戲泉,幾百年前胡家落魄至此口渴難耐發現了泉眼,可一頭猛虎鎮守此處,胡大人發願供奉那大蟲,直到它成仙,後來猛虎走了,所以叫虎戲泉。
我人還沒到,就聽見嘩嘩的水聲親切的很,好幾年了,泉水居然又活了,老頭太神了,這麼說給老榆木澆水也有說道。
我提了水就跑,天亮前一定要回家。
從泉眼到村頭並沒多遠,幾百人的村落,放個屁都能聽見,我到了就澆水,可老頭還說可能碰上漂亮女娃子,這就讓我心頭蕩漾了。
左看右看沒動靜,村裏哪兒有漂亮姑娘,最漂亮的二丫去年也嫁出去了。
一陣涼風吹來,愜意的很,風裏裹著莫名其妙的香味。
女人香?
果然,月光下,一妙曼的身姿搖弋在樹後,也不知道藏了多久了,桃形臉,大眼睛,可我沒見過她。
“石榴,是你嗎?”
她知道我名字?
這語調把人勾的七葷八素的,我還想回她,突然想起爺爺說過的話,這女人不是河寬溝的,她三更半夜在這作甚?難道是鬼?
我那點色心轉眼就滅了火,頓時哆嗦起來。
“石榴,你來陪我說說話嘛,等你一宿了。”
“哇”
我嚇得魂不附體,扭頭就跑,那女娃也不追我,隻是在身後咯咯咯的笑,笑聲像啄木鳥捶樹幫子。
“石榴,你看我是誰?”
那女鬼突然那麼一句激起了我好奇心,猛回頭瞅了一眼,就是刹那。
百年老樹化為妖怪張牙舞爪的,女孩身體被樹杈纏在半空披頭散發,麵目發青十分猙獰,壞了壞了,一股邪氣湧上我後腦殼,人就飄起來了。
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殺到,“孽畜,放過我孫子。”
天空烏雲化雨,電閃雷鳴。
趁著最後一抹黑暗,慘白的月光張牙舞爪。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遁去,我身後則暖烘烘的。
醒來已是七天後,就聽見吹吹打打的熱鬧非凡。
一睜眼什麼也不記得,那鬼娃的俊臉卻十分鮮明,可爺爺那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嗩呐鑼鼓震天響,顯然誰家在娶親,細聽聲音很近,就像在院子裏發生的。
一會有人進來。
“哎呀,瞧瞧咱孫女婿。”
是個陌生人。
“咳咳,孩子受了驚,還沒醒呢。”
爺爺語氣蒼老又無奈。
“唉,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呢?”
男人說話看似關切,實則皎潔,一股讓人說不出的不舒服。
“劉老八,以後成了慶家,鐵板神算的傳人就是我孫女婿,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年輕時的恩怨也算了結了,一定要喝兩杯。”
我呼的睜開眼,四周滿是光華,連床單被套都蒙上一層光暈,劉老八,不就是我爺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