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衡覺低聲嗬斥他,又對葉瓏說,“你隻管救命,殘了我養他一輩子。”
他剛說完,卻從葉瓏眼中捕捉到一絲狡黠的笑意。
“憑你這句話,他的腿和命,我保了。”說完大喊,“剪刀!”
有軍醫遞過剪刀,她接過,迅速剪開傷口附近的布料。
“按住他。”她對身後幾位將軍說。
李伏昆帶人七手八腳固定住許彥津,葉瓏深吸一口氣,對著床上的清朗少年開口。
“別急著死,挺過這一關,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說完按住血液粘稠的傷口兩邊,將箭頭猛地抽出。
幾點血一下濺在易衡覺臉上,他還沒看清,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葉瓏把酒整罐倒在了傷口上。
強烈的刺激帶著血管生理性收縮,幾乎一下就止住了出血,少年痛得大叫,葉瓏卻眼疾手快,將手掌塞進了他嘴裏。
許彥津狠狠地咬下去,身體劇烈地抖了兩下,暈了過去。
“怕他咬傷自己舌頭,情急之下才這麼做,剛才太著急,忘了要拿塊布塞住他的嘴。”葉瓏對上易衡覺的目光解釋,“我這麼做有些冒險,不過沒辦法,條件有限,隻能因陋就簡。希望他能挺過來吧。”
“你手有沒有受傷?”他突然問。
葉瓏有幾分詫異,但也隻是搖搖頭,她伸出右手,上麵有一排清晰的牙印,卻並沒有破皮。
“是個好孩子,知道有人把手放在自己嘴裏,寧願忍著也沒有下死勁咬。”
她指了指一直在旁邊打下手的隨軍大夫,又道:“你們去忙吧,這裏由我和這位大夫照顧。”
大夫一聽有將功補過的機會,忙不迭道:“對對對!諸位將軍還有要事相商,就由我和葉姑娘在此照料。許副尉若是醒了,我便來告知小侯爺。”說完還感激地看了眼葉瓏。
易衡覺微微啟唇,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
偏帳裏的人陸陸續續出去,將要離開時,他回頭。
葉瓏半跪在地,灰藍色通袖夾衫早已被衝下來的血水浸透了半身,她的眼睛卻隻顧看著許彥津腿上猙獰的傷口,沾滿血汙的手正調整繩子的鬆緊,仔細檢查上藥。
大夫為她掌燈,她的幾縷發絲垂下,纖長的睫羽在暖黃的光中輕顫。
他深深地看了眼葉瓏的背影,隨即放下了簾布。
幾個手腳麻利的軍醫很快打掃完血水血衣,給許彥津擦汗,換上幹爽的衣服。
葉瓏叫人拿個馬紮放在床邊,坐下後又叫人拿個刻漏過來計時。
“怎麼稱呼?”她問身旁的中年大夫。
“在下陸士奇,葉姑娘真是神醫妙術啊!不知師從......”
“神醫妙術就學著點兒,以後知道怎麼急救。”她毫不留情打斷陸大夫,“看著點鐘,每隔兩刻就鬆開繩子,按住這裏。”她指著股動脈的位置,“按住一兩分鐘再綁上,記住,動作要緩慢,否則傷口又會崩開。”
陸大夫記得正起勁,又問:“什麼是一兩分鐘?”
葉瓏一噎,想了好一會兒,實在沒想到等換的古代詞語,才指著傷口附近的皮膚說:“觀察顏色,等到紫紅褪去,說明傷口附近肌理充分活絡,就再綁上。如果一直綁著,血固然能止住,但腿也就廢掉了。”
陸大夫恍然大悟,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分崇拜。
葉瓏給他示範了兩次,陸大夫也是虛心求教,一直拿著小楷筆記錄觀摩,所以上手很快。見後續照料有人,葉瓏便拿了張帕子浸透冰水,捂在被咬的地方消腫。
她跨出帳外,一陣寒風吹得她一個激靈。葉瓏搓了搓胳膊,心想得快點換身衣服過去,她有些事要去找易衡覺。
主帥帳內。
易衡覺沒去議事的大帳,而是將剛才在場的幾個將領聚集到自己居住的私帳內。進門沒多久,黃老將軍迫不及待問:“剛才許副尉所說的細作,不知小侯爺怎麼看?”
“這件事末將也有所察覺,許副尉的話也隻是應證了末將之前的想法。”回話的卻是之前與老將軍爭論過的何文忠將軍,“不知主帥如何應對?”
老將軍聽了,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易衡覺沉思片刻,看著李伏昆,“方才和彥津同行的軍士怎麼說?”
“出發半個時辰便遭遇伏擊,沒有看清敵方數量,情形比我們預想的差很多。”
易衡覺點點頭,半個時辰便遭遇伏擊,以彥津輕騎的速度,伏擊點大約是在——
州河崖。
他心裏生出幾個順水推舟的計策,隻是不知道交給誰去做。
“我欲派幾名精幹斥候前去查探,幾位將軍可有適宜人選?”他問。
“末將願薦麾下家將。”老將軍開口。
“老將軍說的可是隨行的那位?”李伏昆問,“據我所知,那位將軍戰場驍勇,騎射卻並不嫻熟,若是遇見赤勒人隻怕......”
黃老將軍聽罷,頓時不服氣,“李將軍說得輕巧,不如你推薦一個人選。”
賬外傳來一聲清喝,“我!”
眾人回頭,一身騎裝肩披玄色氈裘的葉瓏用柘木弓挑開簾帳,腰後背了一把長橫刀。
何文忠將軍一震,目光觸及少女手持的弓刀上,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眯。
“姑娘勇武可嘉,隻是我們大崇還沒有要女人上前線的先例。”老將軍不讚同道。
“沒有先例,從我開始不就有了。”葉瓏泰然自若。
“好!”
老將軍一揚手。
“老夫承認方才姑娘醫術過人,也感激姑娘救下許副尉性命,但醫術過人不意味著戰場上勇武過人,既然姑娘如此大的口氣,不如告訴老夫你有何本領!”
葉瓏沒有著急回答,而是掀開簾帳,指了指遠處一座哨塔,“黃老將軍看見哨塔上的旗子沒有?”
老將軍點頭。
“我站在這裏,如果能一件射中軍旗上紅色的圖案,就證明我能勝任。”
易衡覺皺眉,“葉姑娘怎可如此胡鬧......”他說到一半,葉瓏回頭,越過幾人與他對視。她的眼神平靜而堅定,有如海麵起伏的波紋。
一瞬間,他從目光中讀出了她的意思。
不用替我說話,說能幫到你,那就能幫到你。
“小侯爺不必操心,讓她盡管試。”黃老將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