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更夫敲鑼,以示三更,鑼聲遠遠傳開,悠遠綿長。
華麗的宮闈隱沒在薄霧裏,像隻藏起獠牙的野獸。
重華宮裏早就落了燈,隻餘皎潔的月色落於地麵,留下一宮的霜白和寂寥。
碎玉在這時輕輕推開下人房的屋門。
屋門不堪重負,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來。
她不敢驚動任何人,躡手躡腳地離開屋子,往偏殿挪去,因此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碎玉手臂上挎著一個竹籃,手裏提著個燈籠,快速麻利第穿過長廊,徑直去了偏殿。
偏殿的一角有個小屋,以前重華宮裏有宮人犯了錯被罰的時候,就會被關到這裏——田姑姑怕是如何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會被關進來。
小屋的門扉被人從外麵推開,“吱呀”一聲輕響後,田姑姑看見碎玉吹滅了手裏的燈籠,顫顫巍巍地從門口冒出個頭來。
“田姑姑?”碎玉輕輕叫了裏麵的人一聲。
田姑姑嘴已經腫得不像樣了,說不得話,從喉嚨裏發出難聽的“盒盒”聲。
碎玉連忙從門縫裏溜進去,在田姑姑跟前蹲下,借著月光將籃子裏的東西一一擺出來。
——一碗小米粥,一疊小菜,一個饅頭。
碎玉說:“皇貴妃知道你出事後,就一直很擔心,她說她不能親自來,就讓奴婢來看看你!”
月光慘白,照不真切,田姑姑餓極似的撲過去,顫抖著端起粥碗想往嘴裏灌,可奈何她嘴腫得不像樣,那碗粥全喂進了她脖子裏......
田姑姑惱極了,憤怒地砸了碗,同時張著嘴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隱約是“賤人”二字。
也就沒注意到,蹲在她跟前的碎玉臉上一片森然:“田姑姑,你慢點吃啊,還有呢。”
說話間,她拿起饅頭就要往田姑姑嘴裏塞!
田姑姑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不斷往後退,掙紮間不知道踢翻了什麼東西。
然而兩人誰都沒注意到。
直到一個慢慢逼近,一個退無可退。
“你想幹什麼?!”倉惶之下,田姑姑竟然能說話了。
碎玉拿著有毒的饅頭,裂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做什麼?當然是要你命!”
說著,她徑直撲過去,掰開田姑姑的嘴就要將饅頭強行塞下去!
就在這時,鞭子破風而來,蠻橫地纏住碎玉的手腕,往後一扯,竟是連著人一起甩到了一邊。
碎玉徑直飛出去,撞到了牆壁上。
迷迷糊糊間,她隻來得及看清門口那人眼中的森然冷意和辨不出喜怒的臉,緊接著,她眼皮一翻,暈了。
田姑姑被嚇得連震驚都忘了,縮在角落裏瞧見雲間月踏著月光而來時,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雲間月收了鞭子,對跟在身後的連鏡和青蘿道:“把她抬下去,好戲才開始,不能讓她躺在這裏!”
連鏡和青蘿應了一聲,麻溜地將碎玉拖走。
小屋偏僻,平時不大會有人來,連鏡她們一走,這裏就隻剩雲間月和田姑姑。
雲間月走向田姑姑,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你效力的人如今卻要你的命,田珍,你還要替她死守秘密嗎?”
田姑姑識時務,老淚縱橫地撲過去扯住雲間月的衣擺:“公主、公主你救救奴婢吧,奴婢......奴婢不想死!你、你想知道什麼奴婢都告訴你!求你救奴婢一命......”
她身上又是口水又是血水,方才還混了小米粥,黏糊糊的叫人惡心。
雲間月嫌惡地一腳將人踹開,冷漠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甕聲道:“本公主隻給你一個機會,你的回答若是讓本公主滿意,本公主就救你狗命!”
田姑姑忙不迭點頭,卻不敢再靠近雲間月一點。
雲間月眯著眼道:“孝端純德皇後,也就是本公主生母,究竟是怎麼沒的?!”
前世死的時候,她從雲落凝的嘴裏知道自己母後是被皇貴妃毒死的,但並不知道皇貴妃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毒害了她的母後。
她想要報仇,想要知道她母後的死因,想要蘇文殃同她母後一樣死去!
還要讓她身敗名裂,祖輩永遠沒辦法在朝堂立足!
一刻鐘後,雲間月離開了小屋。
她神情漠然,同來時並無兩樣。若是月光再亮一點,或許能看見她那雙桃花眼裏充滿了血絲......
明明是一段不遠的路,可雲間月總覺得走不到頭,地上好似插滿了釘子,沒一步都讓她覺得步履艱難。
“公主?”
是連鏡見她許久不曾回去,擔心她的安危,提著燈籠重新尋來了:“您沒事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一刻她家公主身形晃了晃。
等她定眼一看,卻又發現雲間月還是那副樣子,表情都隱藏在黑暗之中,站在那裏就如同一堵牆,穩如泰山。
“沒事。”眨眼的功夫,雲間月眼眶裏的所有血色散了個幹淨,“碎玉呢?”
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與平時別無二致。
連鏡擰著眉,還是擔心地看著她:“青蘿守著......公主,您要不先去歇著吧?”
雲間月擺擺手,與連鏡擦肩而過:“我沒事......依計劃行事,要快!等會兒他們都醒了,就麻煩了。”
她說得有道理,連鏡來不及追究雲間月的異常,匆匆與她分別後,饒到後殿去了。
而雲間月則回了寢房。
寢房裏,青蘿正守著昏迷的碎玉等她回來。
瞧見雲間月出現門口,欠身問道:“公主,現在怎麼辦?”
雲間月一腳跨進寢房,在梳妝鏡前落座:“把她給我潑醒,本公主要讓她知道背叛本公主的下場!”
青蘿聽了,幾步上前抓起茶壺裏已經涼透的茶水直接潑在了碎玉臉上!
可憐碎玉被人利用猶不知發生了什麼,一陣激靈後從地上彈了起來,入眼便是青蘿那張冷冰冰的臉。
碎玉心裏一慌,臉上卻裝起茫然來:“青、青蘿,你......你這是做什麼?”
青蘿撇她一眼,沒出聲,走到雲間月身邊,替她取下發簪,烏發如墨,自雲間月肩頭滑落,綢緞一樣地散開,在搖曳地燭火下,襯得她膚如凝脂,如同牛奶一樣鮮嫩雪白。
碎玉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呆呆地聽雲間月淡淡道:“碎玉,本公主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替蘇文殃辦事?”
碎玉猛地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