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說把醉酒比作乘坐一艘暴風雨中的小舟,那麼穿越至少得是坐洗衣機。
還是那種馬力全開的滾筒洗衣機。
肖誌恒知道自己穿越了,因為他親眼看見褐色的圍牆變得白皙,樹葉從地上飛回樹梢,日月在他眼前倒轉,連天上的雲,都快得好似白駒過隙。
當他回過神時,眼前是一麵鏡子。
鏡子裏的男人幾乎和他一模一樣,但肖誌恒知道那不是自己——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他是絕不會也不可能,穿軍綠色勞保服的。
更別提胡子拉碴、披頭散發。
肖誌恒看向周圍。
他似乎處於一間老舊的屋子,頭頂的鎢絲燈昏暗如晦,左側擺了張掉漆的四方桌,右邊是一張床,棉絮從打著補丁的被單裏冒出來,泛著黴味兒。
當務之急是弄清自己到了哪兒,現在又是什麼時間。
肖誌恒並不慌亂,他甚至覺得這是一次奇妙的經曆,或許睡過去再醒來,他又會變回那個縱橫全國,在商場上揮斥方遒的大人物。
這念頭剛升起,他陡然感到腦海一陣刺痛。
一些是似而非,又莫名熟悉的記憶浮上心頭。
肖誌恒,男,1967年出生,今年27歲,家住煙海市四方口胡同,為人遊手好閑、熱衷麻將撲克,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婆要錢,去一條街外的茶館打牌。
他妄想翻本,卻每次都輸得精光。
老婆馮雅倩在一家罐頭廠上班,做流水線工作,二人領養了一個女兒,叫肖芸芸。
肖芸芸天生體弱,經常出入醫院,加上肖誌恒不事生產一家人的生活開銷,全賴馮雅倩一個人苦苦支撐。
記憶的融合過程非常難受,肖誌恒感覺頭暈腦脹,心頭不免升起慌亂。
他終於確定自己是真的穿越了,這並非是一場夢。
可為什麼偏偏穿到了這麼個人身上?
肖誌恒感到既無奈又憤怒,前身算得上是個王八蛋,嗜賭、酗酒、喝醉或輸錢了回家還打老婆孩子出氣,如果人渣有排行榜,這小子絕對名列前茅。
他唯一的優點,或許就是眼光好。
老婆馮雅倩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大美女,據說年輕的時候,上門提親的人可以從鄉下排到縣城。
也不知馮雅倩是看上了肖誌恒哪點,居然寧肯不要嫁妝,也要委身於他,哪怕婚後經常挨打挨罵,她都沒提過離婚這兩個字。
“祖墳冒青煙啊。”
肖誌恒苦中作樂,自己打趣自己。
嘎吱。
正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肖誌恒轉頭看去,就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推開門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她頭上紮著對羊角辮,臉蛋圓嘟嘟的,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四目相對,女孩如同見到牢頭的囚徒,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她很快變得惶恐,畏懼的退了一步,才結結巴巴道:“爸爸,芸芸今天很乖,你,你不要打芸芸。”
肖誌恒楞了下,心頭甚至升起羞愧。
究竟是何等刻骨銘心的毒打,才會讓一個孩子,如此畏懼她的父親?
“我”
肖誌恒想緩和下氣氛,可張開嘴吐出一個字後,卻不知道說什麼。
肖芸芸卻嚇了一跳,眼眶立刻就紅了:“爸爸,別,別打芸芸。”
門後麵突然衝進來一個女人,一把將肖芸芸拉倒身後。
她像是護犢的母貓,膽怯又堅強的擋在肖芸芸麵前,對肖誌恒道:“你別打她,要打就打我吧。”
馮雅倩昂著頭,脖頸有一片青紅傷痕,拉著肖芸芸的手臂上,還留著淤血尚未散去的黑青。
肖誌恒突然覺得,前身簡直是個該下地獄的雜碎。
他有些窘迫,連忙解釋:“我沒想打孩子,我.”
馮雅倩明顯不信,她沒有反駁,隻是把肖芸芸藏在身後,低聲下氣道:“我去給你做飯,你,你先耍一耍。”
說罷,她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肖誌恒,直接拉著孩子進了廚房。
肖誌恒愣了下,滿腔無奈化為長歎。
半小時後,肖誌恒見識到了什麼叫潦倒。
穿越後的第一頓晚飯,以一碗寡粥拉開序幕。
清可見底的湯水裏隻有一小撮米,肖誌恒甚至懷疑,這玩意究竟能不能填飽肚子。
除此以外,桌上隻有三個饅頭,一疊鹹菜,一碗蒸蛋。
馮雅倩拉著女兒坐在桌邊,手放在腿上,盯著地板不說話。
肖芸芸顯然是餓了,時不時看一眼蒸蛋,又飛快的挪開眼眸,咽著唾沫不敢看肖誌恒。
肖誌恒是等了會,見她們都不動筷子,才反應過來是在等自己夾第一下。
他隻得敲了敲桌子:“別愣著了,吃飯。”
馮雅倩明顯有些錯愕,但被肖誌恒看著,她隻能畏懼又忐忑的拿了一個饅頭。
肖誌恒硬著頭皮夾了一筷子鹹菜,把蒸蛋推過去:“我不喜歡吃雞蛋,你們吃吧。”
馮雅倩愣愣的看著他,眼睛裏滿是難以置信。
她是知道肖誌恒愛吃蒸蛋的,為此特意下班前跟人借了三塊錢,買了幾個雞蛋回來。
在往常,這是獨屬於肖誌恒一人的奢侈。
肖芸芸捧著饅頭,眼睛盯著蒸蛋,卻一個勁搖頭:“芸芸吃饅頭就行。”
肖誌恒越發覺得不是滋味。
他把筷子一放,虎著臉道:“讓你們吃就吃。”
馮雅倩嚇了一跳,膽戰心驚道:“我,我吃,你別打孩子。”
她說著,小心翼翼用筷子挑了一小塊,放在肖芸芸碗裏。
肖誌恒放下饅頭,直接拿起碗,給母女倆一人分了一半。
在二人手足無措的目光中,肖誌恒啃了口饅頭,皺眉咽下,才輕飄飄道:“以後蒸蛋你們吃,我吃膩了。”
一頓飯吃得肖誌恒心裏膈應,馮雅倩時不時就偷偷看他,眼神裏三分警惕,兩分狐疑,還帶著些茫然。
好不容易啃完饅頭,肖誌恒喝了杯水,剛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咒罵。
“肖誌恒!沒死就趕緊給老子滾出來!你欠老子的一千多塊錢,今兒個到期了!”
“要是還不上,老子就拿你老婆抵賬!”
馮雅倩的肩膀猛地一顫抖了一下。
她握著饅頭,看著碗裏的蒸蛋,心頭似解脫又似悲哀的想。
原來是因為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