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李雲階那年，許夢安25歲。

現在回過頭來看，25歲好像還很年輕。

上個月招聘編輯的時候，來了幾個二十幾歲的姑娘，瞧著都很水靈。不但水靈，她們還非常“拎得清”。

說到待遇，五險一金是要的，最好還有公積金。

說到規劃，先好好工作，個人問題可以晚一點再考慮。

25歲的許夢安還不是現在的許夢安，她活得還挺“飄”的。那時，妹妹許夢心才20歲，但是她的目標就特別明確——堅決不嫁給李臨這樣的書呆子。

李臨，在妹妹眼裏，是無趣而沉悶的。

非但如此，連父母都不看好這家夥。

可不知怎麼了，那會兒，許夢安就覺得非李臨不嫁了，她就喜歡他那股子勁。

在許夢心眼裏是酸秀才的李臨，在許夢安看來就是個曠古奇才。

雲階出生時，李臨正讀研二。經濟上出不了什麼力，打小在家裏又是最受寵的，生活自理能力無限接近零，可以說是稀裏糊塗當了爹。除了給女兒取了個頗文藝的名字，幾乎沒幫什麼忙。

李臨的母親去世得早，雲階沒有奶奶，雲階爺爺倒是來了，可盡添亂了。

反而是雲階的姑姑李靜，有育兒經驗，也比李臨他們年長很多，裏裏外外一把好手，幫著雲階外婆把許夢安的月子做了下來。這事，李靜每回來H城，都要見縫插針提那麼幾回，生怕許夢安忘記她這份情。

雲階10歲那年，原來請的住家保姆白姐辭職了，李靜推薦了蘭香。

蘭香是李靜和李臨的遠房表姐，許夢安又不傻，知道這從沒見過麵的遠房表姐，其實就是李靜安排的眼線。蘭香一進門，就約等於許夢安默許了李靜對他們這個小家的遠程監控。也許，不隻是監控，她還想遙控。

許家人看李臨，不是個能過日子的，照顧不了許夢安。巧了，李家人也是這麼想許夢安的。

磕磕絆絆，十好幾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許夢安不願細想。

她不細想，倒不是對生活不滿意，相反，她還是滿足於現狀的。

隻是一細想，自己為這段婚姻做出的艱苦卓絕的奮鬥，那些妥協後的進擊，進擊後的妥協，點點滴滴，就會重新湧上心頭。

許夢安一開始本是個文藝的人，卻被生活改造成得不能再現實。

而妹妹許夢心，她那時總是特別現實，現實也確實給了她優渥的生活，然而，現在她開始文藝了。動輒要讓老賈關心她、嗬護她，動輒質問老賈是否還愛她，也叩問自己是否還愛老賈。

許夢安和李臨結婚的第三年，他們想過離婚。到了第七年，他們差點離婚。

直到結婚第十年，雲階大了，兩人的事業愈發順了，一切才開始明朗。

那時，許夢安才想到她還是有機會做自己的。

除了老媽、老婆，她首先是個女人。

三年前，她還有了跳槽的勇氣！

可誰能想到，女兒都15歲了，許夢安卻懷孕了。

經曆過的，她不想再經曆一遍。

但這些話，她甚至沒法跟學富五車的丈夫交流。談起哲學、文學，他兩眼冒光，恨不得拉著她聊到天亮。

可是跟他提家長裏短......還不如直接扔個漂流瓶給陌生人。

李臨抬手看了看表：“雲階怎麼還沒回來？”

許夢安把心緒從過往中調整回現在進行時，一個“人到中年，有個青春期女兒，肚子裏還有個不確定會否生下的胎兒”的現在進行時。

手機響了，許夢安微微詫異：“是劉思明媽媽。”

李雲階他們一出電影院，就看到了思明媽媽。

思明媽媽實在太奪目，跟往常一樣，她燙著極卷的發，塗著極紅的唇。臉擦得也極白，把身邊一對來看電影的白人夫婦都比下去了。

不能說她不漂亮，但她的漂亮總有點怪。

老媽說，有些女人的打扮是為了揚長，有些則是為了避短。

這句話，是李雲階有次在劉思明家，看到沒化妝的思明媽媽後才明白的。

顯而易見的，她是為了避短。燙卷頭發是因為頭發太少，塗紅嘴唇是因為唇色太暗，擦白臉蛋是因為臉色太沉。隻是，李雲階更喜歡這個不避短的思明媽媽。她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拿了好多吃的出來，忙不迭地招呼著李雲階。

“我媽是家庭主婦，不能跟你媽比的。”劉思明說。

“我覺得你媽人挺好的。”

“唉......”劉思明歎口氣，“誰媽誰知道。”

“我媽也一身臭毛病的。”

“所以呀，什麼都是別人的好嘛。媽媽們覺得別人家的孩子好，孩子們覺得別人家的媽媽好。”

“唉......”李雲階也歎氣。

可是這回，思明媽媽就沒那麼慈眉善目了。她載著三個孩子，直奔景華苑。

一開始李雲階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直到思明媽媽給老媽打電話。

好嘛，一天被叫兩次家長。

不到五分鐘，老媽到了景華苑門口，何璐的媽媽也到了。

“雲階媽媽，何璐媽媽，我把孩子給你們送回來了。”思明媽媽昂著頭。

“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老媽微笑著。

思明媽媽擰著眉毛：“給我添麻煩不要緊，就是希望別再給我兒子添麻煩。學校的事我都聽說了，怎麼薛老師還想罰我們家思明？這事要真錯了，能是他一個人的錯？別的不說，就說這大晚上的，要不是你們家雲階，思明能從家裏跑出來去看什麼電影麼？

老媽還沒說什麼呢，何璐媽媽發話了：“孩子們看場電影怎麼了？至於嗎？跟吃了槍藥似的。”

“何璐媽媽，這裏沒有你的事！”思明媽媽瞪著眼睛。

老媽忙道：“是我讓雲階出去看電影的，這事我知道。”

“你知道？”思明媽媽搖頭，“你的心了真夠大的啊？不知道這兩個孩子不對勁？還把他們往一塊湊？去年選家委會的時候，我還投了你一票呢，覺得你教女有方......”

“媽！”一旁的劉思明捂臉，“媽，我們回家吧。”

“咳，思明媽媽，你這話我可真不愛聽！夢安她不缺你這一票！她當選，那是眾望所歸！璐璐、雲階，你們倆都給我聽好了！”何璐媽媽的聲音越來越大聲，“以後，你們倆要徹底跟劉思明劃清界限！聽到沒？”

“行了，我們回去吧。”老媽攬過李雲階的肩膀。

何璐媽媽狠狠看了思明媽媽一眼，這才拉起何璐往小區裏走。

“什麼素質！”何璐媽媽沒忘繼續吐槽。

“愛子心切，可以理解。”

“我可沒你這麼善解人意，夢安，遇到不講理的，該懟就得懟，不然人家會得寸進尺的。”

“多大點事......”老媽笑笑，摸摸何璐的頭，“何璐，謝謝你啊，陪了雲階一晚上。”

“媽，我們趕緊回家吧......”李雲階的聲音很輕。

許夢安轉頭一看，發現女兒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