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又來這招?”
“小陸老師,你這話都說了兩年了,咱們什麼情況你也該了解了,這時候說這事幹啥嘞?”
“普及教育,那是城裏人的事,咱們這裏要啥教育,難不成還指望家裏的狗娃念大學不成?”
“......”
陸澤的話剛剛出口,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一個個抱怨起來。
義務教育,早在86年就頒布並且實施了。
但事實上,依舊有很多孩子沒有上過學,而且越是貧窮的地方文盲就越多,不是因為他們覺得上學沒用,主要還是兩個原因。
第一是沒錢,第二是沒人。
先說沒錢。
雖然義務教育的實施經過十多年的普及,文盲已經越來越少了,但如今可不是學雜費全免的年代,這些費用算上書本費對於很多貧困家庭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即使是貧困村有教育補助,但一個孩子讀書一年,至少要一兩百。
別看隻要這點,但對於類似尋南村這種貧困村來說,兩百甚至是很多家庭大半年的收入,畢竟在這個小山村裏大多都沒有什麼收入來源。
每年交公糧到是可以賺點但微乎其微。
村裏更多人,其實還是去江裏捕魚,或者地裏的土豆拿去鄉鎮集市賣,但收入極低,搞養殖倒也有人想過,可山路難行基本上不可能。
送一個孩子念書,基本上就要全家咬緊牙關。
這還隻是小學。
要是上了中學,開銷更要翻數倍,至於大學更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
其後就是沒人。
不是沒娃娃,而是因為村子裏的娃娃基本上長到六七歲就可以幫忙幹農活了。淘米煮飯,割豬草,挖土豆甚至下水捕魚都成,要讓他們去念書,那就等於喪失家裏的勞動力了。
男孩還好一些,女孩基本上就不可能念書。
甚至即使是免費,很多家庭都不願意。
這是他們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
更加重要的是,很多人家是真的困難,如今農民工打工還沒傳到這邊,沒有經曆過根本就無法想象人能窮到什麼地步。
關於教育這方麵,陸澤從來到這裏就一直在跟村民抗爭,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沒辦法,他雖然是大城市來的,但麵對這兩個問題也沒轍。
我沒錢交學費,你給我?
我家裏的農活人手不夠,你來幫忙?
一個兩個還好,但一個村的孩子,那就真的沒辦法了,畢竟他陸澤也不是三頭六臂,直到陸澤離開這尋南村,依舊沒有改變太多。
不過,這一世,陸澤卻不同了。
眼看一群村民叫苦連天,陸澤眉頭一挑,語氣嚴肅:
“這一次我不是跟你們開玩笑,實際上學政司那邊已經下了死命令了,馬上就會讓派出所來人調查,凡是領了教育補助,卻又沒送孩子上學的,全部都要抓去坐牢。”
一聽坐牢,村裏眾人頓時傻了。
作為貧困村,教育補助是有的,每家每戶有適齡兒童的都會給,這也就造就了,很多人隻是領補助,但堅決不送孩子上學。
“這......小陸老師你開玩笑的吧?”
“不會是真的吧?”
“就......就這點事......犯得著坐牢嗎?”
“......”
眼看一眾村民底氣不足,陸澤眼珠子一瞪:“這算小事嗎,知不知道你們這要是追究起來,那可就是詐騙了,而且還是詐騙國家,你們當我開玩笑嗎?”
霎時間,所有人集體慌了。
相處兩年,他們還是知道陸澤為人的,這就是一個老實孩子,也不會撒謊騙人,此刻倒也沒有懷疑陸澤的話。
幾個膽子小的,甚至嚇的腿腳發軟。
“哇!我不要爸爸坐牢!”一個小屁孩也突然哭了起來,有人帶頭,一群孩子頓時接二連三哭了起來:
“我也不要爸爸坐牢。”
“說不定我們也要坐牢!”
“哇......”
一時間,原本歡天喜地吉祥如意的迎接,變成了慘絕人寰的案發現場,陸澤眼看著眾人哭成這樣,說實話有些於心不忍。
但隻是片刻,陸澤就狠下心。
重活一世,他能夠很透徹的看出當初自己犯下的錯誤,至少在這尋南村的教育問題上,他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心軟。
“陸老師,你是文化人,這......我們不想坐牢啊,你看有沒有辦法?”有人將希望寄托到了陸澤身上。
其他人同樣充滿了期待。
陸澤搖頭,似有些無奈:“我也沒有辦法,這事情可大可小,之前隻是一直沒管,現在要管起來,那就不一樣了,何況還是詐騙國家,性質不一樣。”
啊?
眾人頓時一陣涼涼,甚至已經幻想到穿著製服的捕快來把他們全部抓走的畫麵。
“不過......”
就在這時,陸澤再次開口,眾人再次打起精神。
陸老師有辦法?
“其實之前上沒上學,外人也不知道,隻要從今天開始大家把孩子全部送來上學,以前的事情大家守住嘴,這事真要調查,也調查不出什麼。”
陸澤的話,像是一劑強心針。
“真的?”
“肯定是真的,小陸老師啥時候騙過我們?”
“小陸老師是好人呐!”
“送,我待會就讓家裏的小子來上學。”
“對,對,還有我!”
“......”
有坐牢的恐嚇在前,此刻再聽陸澤的話,不少人第一時間便看到了希望,紛紛表示要把孩子送過來上學。
當然,其中也有不少麵有難色的。
村裏大部分人,還是一年到頭一兩百都掙不到的,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支持孩子學費,特別是家裏孩子多的,更是不可能支撐得下去。
一個孩子,至少兩百。
兩個孩子,三個孩子,那就足夠要一個家庭的命了,更不用說這些孩子之前還是家裏的勞動力,全去上學了,家裏勞動力直接麵對減員。
其實以陸澤存折裏麵的錢,他自然可以幫助這些家庭,代繳這些孩子的學費。
但他不能這麼做。
人都是有惰性的,自古以來就有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如果他真的大包大攬把什麼都攬了,對於這個淳樸的村子來說,將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不過,在來之前,陸澤就已經想好了解決方案。
隻不過現在還不能說出來,眼看眾人著急的著急,傷心的傷心,陸澤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接轉身朝著學校走去。
說是學校,其實隻是一個比較寬敞的院子而已,兩間教室,兩間老師宿舍,一間廚房就完了。
至於什麼教學器材更不可能,桌椅板凳破舊的不成樣子,全是村裏人幫忙修繕的,大城市普及的磨砂玻璃黑板是沒有的,就是一麵相對光滑的牆麵刷上一層黑色塗料就完事了,粉筆有時候都不好寫。
此時院子裏正有四個孩子在踢足球。
這足球是陸澤從老家帶來的,如今早已經被踢的麵目全非,壞了好幾次都是村裏人縫縫補補勉強修好的,基本上連個球形都不算了。
“老師來了!”
“陸老師好!”
四個小家夥看到陸澤,第一時間停下踢球,樂顛顛的跑到陸澤麵前站的端正,一個個背脊挺直,端正無比。
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歡喜和崇拜。
老師,就是他們最崇拜的人。
之前陸澤其實不太能夠理解,直到有一天問了囡囡之後,小丫頭眨著大眼睛天真的告訴陸澤: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能認識那麼多字。”
這句話,看上去稚嫩和可笑,卻讓陸澤足足抑鬱了好長一段時間。
難以想象,認識的字多,也能成為別人崇拜的對象,但偏偏在這個小山村裏,他還真的就是認識的字最多的人。
四個學生,兩男兩女。
瓜娃、芋頭、囡囡和關香兒。
這四個孩子,就是陸澤前世唯一的學生。
世事無常,那場災難來的時候,瓜娃死了,關香兒的雙腿斷了,芋頭小學畢業輟學打工去了,隻有囡囡一路念了初中、高中最後甚至考上了京大,成為了邛縣曆史上第一個考上京大的孩子。
一直到重生之前,陸澤還經常收到囡囡的信,她說相對比打電話發微信,她更喜歡寫信和陸澤說話。
看著四個陽光燦爛的小家夥,陸澤之前擺起的鐵麵柔和了下來,一個一個揉了揉他們的腦袋。
“老師,你怎麼了?”
畢竟是未來能考上京大的人,小囡囡第一時間察覺到陸澤的狀態不對。
陸澤搖搖頭,自然不可能說好久不見之類的話,拉開背包拉鏈,一人發了一枚糖果:
“行了,今天暫時不上課,你們先回去吧。”
四個小家夥沒多想,拿著糖喜滋滋的跑開了。
陸澤看著四個小家夥的背影,抿了抿嘴,餘光一瞥,正好看到了在學校門口正在徘徊的村長老排爺。
似乎知道自己被看到了,老排爺也沒再猶豫,直接走了進來:
“小陸老師,你之前說的事......”
“我騙他們的。”
陸澤徑直開口,老排爺除了是村長,也是村子裏最德高望重的人,有些話不用瞞著他:“我這麼做,是想要讓村子裏的人都能夠認上字。”
老排爺鬆了口氣,可很快又愁眉不展:
“可是......小陸老師啊,村子裏的情況,你比別人都清楚,現在要他們把錢拿出來送孩子上學,恐怕......好多家都拿不出來。”
“我知道。”陸澤點頭。
這......
老排爺臉上帶起苦笑,尋思著以前小陸老師一直都很善解人意啊,今兒個這是要把村子裏的人往死裏逼嗎?
但下一秒,老排爺愣住了。
因為陸澤說了一句:
“老排爺,如果我說,我能讓咱們村子所有人,不再為生計和學費擔心,你願意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