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聲音再發不出來,他想到了因為疾疫而慘死的那些人,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他也這樣猜測過的,卻沒想到,會是真的。
秦淮情緒漸漸平複,深深的歎息了一聲。
“先生,您把晚兒帶走吧。”
他早該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早該想過,這個女兒,終究還是留不住的。
白先生微微施禮,一雙漆黑眼眸中閃過淡淡的笑意。
“東康河往西一百裏左右,一顆千年槐樹下埋著一隻墨玉麒麟,大人派人找到它帶回來請回家中供奉,可保東康城百年之中再無危難。”
這邊秦淮正在行大禮道謝,溫離已經滿臉不耐煩的趕走了秦晚兒身旁的嬤嬤,又對著白先生催促道:“先生,我們快些回去吧,留在外麵的時間夠長了。”
白先生點頭,和秦淮作別,秦淮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回頭看向了秦晚兒。
晚兒出生不久後她的母親便去世了,他留晚兒在身邊這麼多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晚兒同她的母親有幾分相似,他時常過來看看,也能有個念想。
現在,這個唯一的念想也要離開了。
“晚兒啊,這麼多年了,你都長這麼大了,從來都沒有叫過我一聲爹爹。”
秦淮看著眼前目光呆滯傻笑著的女兒,忍不住漸漸泛紅了眼眶。
“現在你要走了,叫我一聲,就一聲,好不好?”
秦晚兒依舊沒有半分反應。
秦淮閉上眼睛轉過身,唇畔溢出了一絲苦笑。
晚兒她自降生便是傻兒,一個傻兒又怎麼可能會聽懂他的話,會明白他的請求呢?
他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偏要奢求,真是枉費他活了這麼多年啊......
“爹爹。”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秦淮頓時僵硬了身子,他留著淚緩緩轉過身,卻發現眼前,已然沒有了那三個人的半點影子。
果然,白先生是有著大神通的人,說走便走了,說帶走,便帶走了......
那一聲“爹爹”,恐怕也是幻覺了。
一旁的嬤嬤突然大叫了出來。
“大人!大人!奴婢方才聽見了,晚兒小姐她喊了一聲爹爹呢!”
真想不到,一出生到現在從未發出過聲音的小姐,也會有能開口喚人的一天。
秦淮雙手掩麵,壓抑的笑了幾聲。
不是幻覺,不是幻覺,他的晚兒,認了他這個爹爹。
終究是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期了。
也罷,他的晚兒,隻要平平安安的活著,那就比什麼都好。
“為什麼大家都喚你為白先生?”
穿著朱紅色裙衫的女子一臉好奇的看著對麵安靜撫琴的白衣男子,一雙美目撲閃撲閃靈氣逼人,宛如林間奔跑的小鹿。
白先生淡笑不語,他微微垂下眼睫,修長的食指輕輕撥弄著冰弦,一陣陣清幽宛如天籟的琴聲從他的指間傾瀉而出。
秦晚兒見白先生不理會自己的問題也不惱,她坐在寒潭邊的岩石上雙手托腮靜靜地看白先生彈琴,順帶拉了拉閉著眼睛正聽得入神的溫離的衣角。
“溫離,為什麼白先生每次彈琴都彈這首曲子呢?”
這首曲子雖然很是動聽,委婉中帶著點點剛毅,如朗空明月,如高山流水。
隻是不知為何,她總是能聽出那琴音中帶著的淡淡悲傷,清冷而又孤寂,以及若有若無卻讓人無法忽視的淺淺情意。
隻是白先生麵容上是一直帶著淡淡笑意的,為何彈出的曲子卻讓人感覺心裏微微發苦,甚至還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溫離很不給麵子的對著秦晚兒翻了一個白眼,還不忘記自己最擅長的毒舌。
“先生心情不好時才會撫琴,你安靜聽著就好了,休要聒噪。”
原來是因為心情不好嗎?
白先生有心事嗎?
秦晚兒閉上嘴巴真的安靜下來,但是她的思緒卻並沒有停止,依舊在腦海裏麵慢悠悠的胡亂竄著。
她跟隨白先生的時間也不短了,但是無論何時,白先生總是溫和淺笑的模樣,讓人看著感覺很溫暖,也很心安。
隻是白先生現在明明不開心的,為什麼他還是會笑呢?
秦晚兒對這一點很是困惑,困惑到一張精致好看的臉都皺成了一個包子一般。
她未遇到白先生的時候曾是渾渾噩噩的癡傻兒,腦海中是一片片空曠而又煩悶的白霧,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沒有辦法引起她半分的情緒波動。
那個時候的秦晚兒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沒有靈魂的木偶人,她雖然有感覺,卻沒有能回應這份感覺的那顆心。
直到白先生刺破了手指,將流出來的鮮血點在她的眉心。
就像是在外漂泊的人突然間得到了指引,秦晚兒隻感覺昏昏沉沉的腦海瞬間變的清明,她平生第一次對周圍的萬事萬物有了思考,也是平生第一次有了人類應有的情緒。
比如能夠獨立思考的欣喜。
也比如看到白先生對自己緩緩露出笑容時那一瞬間的心悸。
白先生是她恢複神智後看到的第一個人,那個時候她呆呆的看了他良久,腦海中最先反應過來的隻有一個念頭。
這個人,真好看啊。
秦晚兒曾問過白先生為什麼要將自己的血液滴在她的眉心上,白先生回答的很簡單,隻有兩個字:治病。
原來她身體有疾嗎?隻是除了曾經癡傻,她好像並沒有什麼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或者是,治傻病?
傻病要這樣治嗎?原來白先生他還是一個大夫嗎?
白先生日日重複著以食指輕觸她眉心的動作,算上這一日,已經持續了一月有餘。
腦海中原本的一片混沌每一日都變的更加清晰且明朗,秦晚兒覺得自己的病應該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她已經不傻了,但是白先生卻隻是笑著回她一句。
“不,你的病還未好,現在隻是才剛剛有些好轉罷了。”
才剛剛隻有好轉而已啊,可是她分明覺得自己已經不傻了,而且非但不傻,還莫名其妙的會認字,會作詩。
隻是白先生說她的病還沒好那就是還沒好,秦晚兒對此隻能聽話點頭,安靜的做一個乖巧的小跟班,不,是小病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