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著小一輩的麵,秦奶奶並不會把心裏這些話往外說。
一聽方大菊不在家,江芃芃放心了,立刻把錄取通知書拿出來遞給秦奶奶。
秦奶奶沒有馬上接,而是在衣服上先擦了擦手上看不見的水和臟,有些鄭重其事的去伸手接。
“說起來,芃芃是你們家出的第四個大學生了吧?”六婆說起來,都覺得秦家這門親戚讓人臉上有光。
秦家,秦老爺子是大學生,還是出過國留過洋,學的還是一些技術上的東西,還是當年國家送出國栽培的人才之一。
秦奶奶也是大學生,後來進了中學當了好多年的老師。
秦父子承父業,也考上大學學了醫,在醫院上過幾年班。
秦蘅倒不是自己考上去的,他中學畢業,當初縣裏高中還沒有複課,到處都還在貼著大字報,他就入了伍,後來是部隊給他推薦上了正規軍校,拿了個大學的文憑。
整個秦家,隻有方大菊沒讀過書,連她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按理說,秦家這算得上是書香世家,隻是可惜了,時運不濟,沒有遇上好年代。
因為秦老爺子留過洋,當年被判定為成分不好,秦老爺子和秦奶奶被下放到農場去改造。
秦老爺子就是在那時候沒能熬過去,沒了。
秦奶奶雖然熬過來了,也可帶回了一身的病痛。
秦父當年是被他救過的一個病人給暗中幫的忙,被下放到了方家村,也就是方大菊的娘家村子。
秦父的嶽父是個好人,為了幫秦父脫離牛棚,就把家裏的女兒嫁給了秦父,村裏人看在秦父是方家村的女婿上,對秦父多有照料,這才保著秦父活到了現在。
所以秦家並不是清水鎮本來的住戶,而是後來才一家遷居到鎮上來的,也是全靠了六婆的丈夫這個鎮長幫忙,才在這裏安安心心的落了腳。
“要是秦蘅的爺爺見到了,也會高興的。”秦奶奶轉頭悄悄的抹了眼角的眼淚,“可惜了,他埋在了那麼遠的地方,想去和他說一聲,都難。”
“奶奶,日後有機會,我們把爺爺的墳也遷到清水鎮。”江芃芃拍拍秦奶奶的肩膀安慰著。
秦奶奶點點頭,不停的重複著江芃芃的那句話,會有機會的。
秦奶奶把錄取通知書還給江芃芃,重新露出笑顏,“芃芃,以後去了大學,好好學,不管以後你畢業了,當不當老師,學到了,就是我們自己的東西,就是自己一輩子的東西。”
江芃芃應了句好,拿回錄取通知書就回了房間,秦蘅一路跟著進去。
六婆見著,小聲的和秦奶奶開著玩笑,“看著小兩口感情多好,一個走,一個跟,等芃芃大學畢業了,再給你們秦家生個大胖小子,您就可以抱上曾孫了。”
這話要是對方大菊,六婆是怎麼都不敢說,方大菊那人腦子拎不清,看不慣兒子兒媳好。
但是秦奶奶別看她年紀大,但是她明事理,所以六婆就愛和秦奶奶聊天。
秦奶奶也跟著笑著應了兩句,兩人這才繼續回到水池邊拔雞毛。
江芃芃進房間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藏錄取通知書。
這樣的話,她就能順利的去上大學,秦蘅也不用為了她低頭去求他昔日的死對頭了。
想到這,江芃芃朝著秦蘅看了一眼。
秦蘅這人平日一向是很驕傲的,他不該為了她的事去低聲下氣的求人。
隻是想到婆婆方大菊那性子,錄取通知書藏在哪,成為了江芃芃現在的重大問題。
八月的南方最是熱的叫人恨不得去河裏泡著,江芃芃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若是冬天,重要的東西貼深藏是最保險不過的事情了。
可現在是夏天,她全身上下,也就褲子有兩個小小的口袋。
她白天得幹活,彎腰起身走走動動,放在口袋什麼時候掉出來都不知道。
這麼熱的天氣,人隨便一動就能流一身的汗,把錄取通知書縫在衣服裏藏著,也不現實。
回頭還沒有開學,錄取通知書就已經先被汗浸濕,散發著一股汗臭味。
一整個夏天,江芃芃就穿著一雙塑膠涼鞋度過。
國營工廠做出來的塑膠涼鞋質量特別好,一雙鞋,能穿好幾年,自然的,涼鞋也沒地方藏。
江芃芃思來想去,大夏天的,她都不具備貼深藏的條件。
秦家的房子是木頭房,家裏雖然有不少能藏東西的縫隙,但是,木頭老房子最不缺的就是各類蟲子和老鼠,要真藏在不起眼的縫隙裏,一覺醒來,什麼時候被老鼠拖進老鼠洞咬碎了都不知道。
思來想去,能藏的地方,也就是能住人的房間。
江芃芃把裝著錄取通知書的信封和裏麵正式的通知書分開藏。
秦蘅就看著江芃芃把信封藏進她一件冬天舊棉衣的口袋裏,把正式的錄取通知書藏進了......
額。
她裝著衛生棉布的專用袋子裏。
“放在書桌的抽屜裏就行。”秦蘅被江芃芃藏東西這想法給逗笑了,可笑過之後,秦蘅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
他媳婦兒在防著誰。
江芃芃扁扁嘴,哼了聲,“你以後就知道了!”
藏好以後,江芃芃還把那包衛生棉布整理好。
想找到她的錄取通知書,首先就要能先找到她藏在角落裏很不起眼的地方的放衛生棉布的袋子裏,然而還得在她這麼多換洗用的衛生棉布裏準確找到藏著的這一件。
她把通知書疊的方方正正的,和衛生棉布一起疊了起來。
隻要不把衛生棉布攤開,就算是找到了這裏也沒用,誰也想不到,一個錄取通知書而已,她竟然能藏的這麼的隱秘。
自認為藏的足夠嚴實很穩妥了,江芃芃這才放下心把櫃子推了回去。
一抬頭,見秦蘅正站在一邊盯著她看,她站了起來,叮囑了秦蘅一聲,“全家就你和我知道我把東西藏哪裏了,誰問你,你都不許說!”
秦蘅點點頭。
隻是,秦蘅有些不解,家裏誰會做出偷拿他媳婦通知書這種事。
他母親平日做事再混,應當也做不出拿走她錄取通知書這麼大的事。
難道是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母親趁著家裏沒人和她說過一些不妥當的話?
藏好了錄取通知書,秦奶奶就在院子裏喊了兩人,說的就是讓兩人回江芃芃娘家的事情。
“剛才我去鎮上的供銷社提了個豬腳和兩斤米粉,芃芃考上大學這樣的好事,你這個女婿既然回家了,就要陪著你媳婦兒回丈母娘家走一趟。”
秦奶奶做事一向周到,她心裏清楚孫媳婦兒和娘家不親,但是禮數上的事情,秦奶奶也一向安排的妥當,兩年輕孩子沒想到的事情,秦奶奶都給安排好了。
“謝謝奶奶,那我和秦蘅中午就不在家吃飯了,吃完午飯我們就馬上回來。”江芃芃道了謝,然後又道,“奶奶,秦蘅從部隊帶了兩罐麥乳精,一罐我拿去送老師了,還有一罐我讓秦蘅放你屋子裏去。”
秦奶奶笑了笑,擺擺手,“那玩意兒,我年紀大了,不愛喝,你放自己屋裏,別給人瞧見了。”
這句別給人的人,說的自然是方大菊。
江芃芃沒回答,而是抱著那罐麥乳精就進了秦奶奶的房間裏,出來就是空著手的,然後跟著提著豬腳和米粉的秦蘅就直接出了門。
江家所在的上杭村在另外一個鎮上,騎著自行車過去,也要將近一個小時。
從剛進村,村裏人看到江芃芃就開始不停的和她打招呼。
更有甚者,張口就是,“喲,大學生回娘家了啦?”
整個村子裏,沒人不知道江芃芃要考大學,但村子裏總有些見不得人好,就喜歡嘲諷人的,江芃芃才高三,見著她張口閉口就是大學生回來了。
不就是嘲諷江芃芃心氣兒高?
這也是江芃芃不愛回娘家村子裏的原因。
聽到這樣的打招呼方式,江芃芃直接扭開頭不應。
倒是秦蘅停了下來,特別認真的回答了對方一句,“我媳婦兒考上大學的消息傳的真快,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沒等那人反應過來,秦蘅騎著車帶著江芃芃又走了。
兩人到江家的時候家裏隻有江芃芃的弟弟江天佑一個人在,十六七歲的大男孩了,進門看到姐姐和姐夫,還坐在那一動不動。
“爸和媽呢?”江芃芃讓秦蘅把東西拿到廚房去放,扭頭問江天佑。
“不在家,一大早就去外婆家了。”江天佑回答完這個問題,還挺不耐煩的問了句,“平白無故的,你回來幹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都結婚一年多了,沒事少往娘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