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沒理他,隻彎著腰小心仔細的幫她上藥。
整個江城,怕是也隻有他陸醫生,敢這樣堂而皇之麵不改色的跟霍其堔對著幹了。
好不容易上完藥,將傷口包紮好,陸衍還不放心,又給做了一係列常規檢查,確認她性命無礙之後,這才起身開始收拾醫藥箱。
霍其堔在旁邊看得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陸衍,我讓你過來,是讓你看她臉上的傷的!”
不是讓他來給她挑玻璃,上藥的!
臉上的傷?陸衍低頭一看,頓時恍然大悟。
他掀開醫藥箱的蓋子,低頭翻箱倒櫃好一陣,最後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張創可貼,就往時傾臉上那不到兩厘米明顯已經結痂的傷口上一貼,完了再“啪”的一聲合上箱子,“OK,搞定!”
霍其堔突然就很想罵臟話。
但陸衍沒給他這個機會,“作為醫生,阿堔,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她現在身體很虛,你若還想讓她多活幾天,就別再折騰她了。”
多活......幾天?
四周的空氣頓時凝固,過了好半天,他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什麼意思?”
陸衍歎了口氣,溫潤如玉的臉上一片悲憫。
“阿堔,我早就跟你說過,就算空包彈對人.體的傷害也很大,更何況她槍傷還沒好又被注射大量Suc.cinylcholine......阿堔,我實話跟你說吧,就她這個身體狀況,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他抬手扶住他的肩膀,“你......懂我意思嗎?”
你懂我意思嗎?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的砸了一拳,那麼強大的力道,幾乎讓他窒息。
“我不懂!”霍其堔紅著眼甩開他的手,漆黑深邃的眸子裏恨意湧動,“我也不想懂!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什麼找你來嗎?好,我現在就回答你——”
“因為你是全江城最好的外科醫生,而我要讓她活著,長命百歲的活著,活著,給小柔贖罪!”
活著給小柔贖罪,真的......是這樣嗎?
陸衍垂眸,不露聲色的掩蓋住眼底所有的情緒,“那就等她......先熬過這個冬天再說吧。”
悲憫的語氣,蒼白如紙的小臉上,女人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兩下,很快又歸於平靜。
*
時傾這一病就是半個月,每天除了要吃大把的藥,就連一日三餐都被換成了各種藥膳。
而在這期間,霍家大換血,除了先前的徐媽,其他的家仆園丁也都裏裏外外換了個遍。
甚至,連管家都被換成了霍其堔的心腹。
心腹......嗬!他還真是,看得起她啊!
輪椅上,時傾微微仰頭,眸中一片死寂。
窗外的雪終於停了,而這個曾被她稱之為家的地方,也徹底變成了一座冷冰冰的牢籠——
霍其堔不許她出門,還沒收了她所有的通訊工具,他把她變成那個女人的替身,還想將她當成禁.臠一輩子囚禁在這裏,囚到......她死為止!
“太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您是想現在吃,還是等先生回來一起?”
清和恭敬的男聲突然響起,是前不久才走馬上任的新管家,何能。
他最近倒是殷勤得很,每餐定要親日過問。
想必,這也都是......霍其堔的意思吧?畢竟她現在頂著的,可是他心心念念那個女人的臉。
“太太......”何能遲疑著,又喊了一聲。
時傾收回視線,語氣生硬,“別這樣叫我,我早就不是什麼太太了,我甚至......”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臉,笑得心酸又絕望,“連我自己都不是了。”
“不,不是這樣的。”何能漲紅著臉,說起話來磕磕巴巴,“在......在屬下心中,您......”
熟悉的汽笛聲響起,打斷了何能剩下的話。
是......霍其堔回來了。
說來諷刺,以前她每天絞盡腦汁想的都是如何把他騙回家,想讓他陪她吃頓飯比登天還難。
而現在,他每天到點就回家,像極了一個夜不歸宿的登徒浪子突然間洗心革麵痛改前非,變成二十四孝模範好丈夫。
可是有什麼用呢?
她......早已不是原來那個她了。
收回思緒,時傾回頭,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又恢複了那一貫的漠然,“上菜吧。”
何能領命,轉身一瘸一拐的下去布置了。
時傾繼續呆坐在輪椅上,雙眼空洞的盯著窗台,那裏的滿天星已經被他換成了嬌豔欲滴的紅玫瑰,而那是......許可柔生前最喜歡的花。
肩膀突然一沉,男人的手臂圈上來,順勢握住她冰冷的手,“怎麼穿這麼少?冷嗎?”
那樣溫柔的語氣嗬!卻到底......不是因為她。
時傾沒有掙紮,隻偏了偏頭,“你回來了。”語氣雖不夠溫柔,卻再也沒了以前的鋒芒。
“下班的時候臨時簽了個合同,就回來得晚了些。”霍其堔找了個披肩給她圍上,又故意板著臉教訓,“下次不許這樣了,萬一感冒了怎麼辦?”
後背微微一僵,時傾卻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應了一聲,“......好。”
一次又一次的遍體鱗傷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
跟霍其堔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而她,如果想要活著從這裏走出去,他是唯一的突破口,所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
忍!
端著餐盤的家仆魚貫而入。
時傾轉動輪椅,卻被霍其堔傾身按住了手。
“別總依賴這個,阿衍說了,你得多起來走走,這樣才更有助於你身體的康複。”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去,語氣溫柔得,像是四月裏的風,“來,我扶你。”
“我......”時傾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可霍其堔卻趁勢抓住了她的胳膊,“別怕,有我在。”
他扶著她慢慢起身,她緊張得雙腿打顫。
實際上,她腳上的紗布已經拆掉了,腳底的傷也都完全好了,但她忘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痛。
那種感覺她記得太過清楚,以至於現在她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的腳底在隱隱作疼。
陸衍說,那是她的心理陰影在作祟。
霍其堔慢慢扶著她到餐桌旁坐下,嘴角微微上揚,毫不吝嗇的誇讚,“你看,這不是挺好?”
是挺好,如果......他沒有把她當做別人的話。
各式各樣的飯菜被人陸續端盤上桌,騰騰熱氣中,一股淡淡的中草藥味總也揮之不去。
時傾低著頭默默吃飯,冷不丁,一碗熱湯放在她麵前,“多吃點,看你,最近都瘦了。”
眼眶突然不爭氣的紅了,大抵是,被熏的吧。
飯後,霍其堔回書房繼續處理公務,時傾在虹姨的幫助下洗漱完,就早早的上床睡了。
可她睡得並不安穩,因為她又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