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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雍國,建興二十三年冬,大雪已經下了整整三個月。

雍國老皇帝的老對頭,梁國老皇帝,不知什麼時候養出了一個不得了的兒子。那小子稱號臨安王,領兵八十萬,在雍國邊境叫板兒,想趁機打個架,好得了功名回去加薪升職。

雍國老皇帝巴著手指頭算了又算。他大兒子,很懂政事卻體弱多病,打不了仗;他二兒子,既懂政事,還不體弱多病,還有個野心巨大的貴妃媽做後台,常常很想翹翻了他老子哥哥自己個兒當皇帝,能讓他趁此良機帶兵打仗麼!

老皇帝默默幾番,眼皮子也不抬。不打架,咱與梁國和親吧,做相親相愛的兩家人。

沒有什麼事情是嫁一個美貌天仙的姑娘過去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多嫁幾個!

咱雍國有的是美女!陳昭君、雲飛燕、陸一一、林鳳微......那都是鼎有名的大美女。其中,陳昭君就很合適!貌美,就不說了,還懂文化,還懂軍事,估計也懂幾分政事理論!老皇帝眯著一雙眼睛,仿佛看到了陳太傅養育女兒這些年的艱辛與不容易。

就讓陳太傅為國家做點貢獻吧。

老皇帝大手一揮,寫下一道聖旨:茲,令陳家大小姐陳昭君與梁國質子長安君聯姻......

老皇帝沒有手抖,確定沒寫錯。他確定那和親對象是來雍國做了十三年質子的長安君,不是如今在雍國門口叫板兒的臨安王!

老皇帝深思熟慮,陳昭君配長安君,契合咱們“巧婦伴拙夫”的傳統文化。哪有夫妻雙雙都完美無瑕,百分之百匹配的?臨安王鬧騰一陣,兩手空空而歸,如果不服氣還敢再叫板兒的話,那就給他配一個咱們雍國的美貌弱智女。絕配!

哈哈!

老皇帝一定是婚姻方麵的老專家,也是政壇的老手。

陳昭君去北城賑災,才回來兩日。她周圍的富貴人家,陸家的,杜家的,林家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緊守著庫房的財富,一麵添置冬衣和炭火,一麵求老天爺快快讓這個冬天過去。哪像陳昭君?本該縮在閨房裏,暖閣中繡花,卻把自己活得比她親哥哥陳道淵還像男人,她練武功,讀兵法,雪災來了搶在最前頭,帶著府兵去救人,救房子,施錢施粥,安頓災民。

北城去一趟,陳昭君的臉上都起了凍瘡,這兩天還沒散開。

陳太傅心疼女兒,吩咐丫鬟隨從:“今日別讓你小姐讀書練劍了,讓她出門散散心,城裏走走,去吃頓火鍋也好,去渝湘樓聽兩場書也好,和同學們說幾句話喝口茶,都好。”

總之,就是不要再看這《孫子兵法》了。

女兒家的宿命,是嫁人。再懂兵書能打仗,皇帝也不會讓你去領兵。就算領了兵打仗打贏了,還是要嫁人的。

陳昭君或許明白,或許也不明白,她把書揣進袖袋裏,披了一件鵝毛織成的大氅,手拿一把短劍,笑著說:“謝謝爹爹,女兒這就出門了。”

陳太傅把女兒揣在袖帶裏的書看在眼裏,卻沒再說什麼。

陳昭君出了閨房門,就坐上了轎子,然後是上好的馬車,一路密不透風,往大街上去。外頭那鋪天蓋地的雪氣,她幾乎不曾沾染一分。

丫鬟桃子問陳昭君今兒想去哪兒?

陳昭君說去聽書吧。渝湘樓的說書先生今天準備了臨安王的故事。

“綠蘿,紅掌!走,本君請你們吃火鍋。”上流人士聚集的渝湘樓門口,一個形貌昳麗的年輕男子,左擁右抱,嬉笑擺酷,好不招人討厭。

這就是梁國長安君韓蓄,梁國人自己都嫌棄的一個皇子,送到雍國來做質子的。

小二們一出手就攔住了韓蓄。長安君和他左右兩個伎女就被擋在大門。

韓蓄的臉色很有幾分下不來,沒翻臉,卻還一臉和氣:“小哥兒,攔著本君作甚?是本君今日沒穿正裝麼?”

不過,這估計不是正裝不正裝的事兒。小二們很硬氣,繼續攔著長安君:“客滿了!”

客滿了,就這麼等一等?要等到何時去了!韓蓄的臉色訕訕的,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扭頭走也不是。渝湘樓裏飄出來的味道香得很。

綠蘿和紅掌明明就很想吃這頓火鍋嘛,再說也是他該請的。韓蓄不願意打道回府,很有幾分尷尬地原地等著。

鵝毛般的大雪頓時撲向他的臉、眉毛、頭發。不一會兒,韓蓄整個人都被雪氣給凍得發紫了。還好就在那會兒,掌櫃傳來了命令:“讓他進來吧!”

隻聽見聲音不見掌櫃本人。

也不是掌櫃忽然騰出了一個位置,有長安君韓蓄的席位了。而是樓裏有眼尖人發現,今兒陳家大小姐在二樓坐著呢。

陳昭君不是得了聖旨,要嫁給長安君這個窩囊廢嘛?吃火鍋的群眾們,就想看看熱鬧。讓掌櫃趕緊把韓蓄給放進來。

韓蓄左右跟著兩個伎女,就那麼走進渝湘樓來,很拉風,很瑣。

渝湘樓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安靜了,大家就等著二樓欄杆邊的陳昭君忽然看到韓蓄這放浪形骸的那一刻。

據說,陳昭君的武功不差哦,她常常把她親哥哥,咱們雍城四少之首陳道淵公子打得滿院子跑。

未婚夫不守夫道,光天化日之下還左擁右抱。

但陳昭君靠著欄杆雅座,淡淡地喝茶,手裏還拿著一本書,她根本沒看到韓蓄。

吃鍋群眾們很是不甘心,也不願意就這麼等著,不如給小二使個眼色,讓他把韓蓄帶到陳昭君的座位去。冤家路窄嘛!總要有萍水相逢那一刻不是?

小二把韓蓄往樓梯這邊讓。

韓蓄一下子看到了陳昭君,驚歎著,大聲道:“昭君!是你嗎?”

陳昭君那驚鴻一瞥的側顏,以及她那安靜坐於鬧室的身姿,韓蓄早已無法控製自己的腳步,拋開左右兩個美人,匡次匡次爬上二樓,滾到陳昭君身邊去。

“陳家大小姐陳昭君與梁國長安君聯姻......”這是聖旨啊,天意!

韓蓄強裝低沉,卻又雀躍:“親愛的昭君,今兒這麼巧你也在這裏?嗬嗬......我親愛的小君君,昨兒皇帝陛下的聖旨,你可接到了?往後,你和我就是夫妻了!你心裏高不高興!”

韓蓄來到陳昭君身邊坐下,很熱情,很熟絡:“君君,今兒我請你,想吃什麼,盡管點!別客氣!你我是一家人!”

誰都知道,長安君窮,冬天穿不了皮襖,夏天穿不了絲綢。誰都知道,長安君府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長安君自己這頓飯,還不知道夠不夠錢。

陳昭君一看韓蓄這自來熟的樣子,而周圍一片安靜,似乎隻有火鍋冒著熱氣的聲音,自己可不已經成了渝湘樓的焦點?

而眼前這個人,就是皇帝大筆一揮,給她選的和親對象!

明明吃不起火鍋,還要帶著兩個伎女來撐場麵?要不要這麼作!也不要因為有幾分姿色名列雍城四少,也不要因為那道什麼狗屁一般的聖旨,就能為所欲為,和她陳昭君成一家人!

他看不明白此刻大家都等著看他的笑話麼!

這樣的話,當然不能當著韓蓄的麵說出口。這畢竟是皇帝明令昭昭的和親策略嘛。

老皇帝的謀略,陳昭君很有幾分能領會。但真要問她陳昭君心裏怎麼想,若她注定要和親聯姻,要她為雍國幾十萬百姓做點什麼貢獻,她願意,如果聯姻對象是臨安王,不是麵前這長安君的話。

縱然十分瞧不起,陳昭君卻也不會在這個場麵,做最傷害韓蓄的那把匕首,讓吃鍋群眾痛快。

陳昭君起身回避,走了。

吃鍋群眾們一陣哄笑。一桌接一桌的火鍋,燒得滋滋滋,賊香賊香的,讓人狂吞口水。說書的先生神采飛揚,書裏的臨安王意氣風發,屯兵雍梁邊境。

哄笑聲裏,說書先生的故事聲裏,韓蓄似乎紅了臉,奮力地起來,追著陳昭君喊:“君君!小君君!昭君!別走!我就和你說說話!”

韓蓄就那麼追著下樓,腳一滑,直接滾到最底下去了。

陳昭君可頭也不回。大夥兒趕緊給陳小姐的背影點讚,那個決絕的背影,多麼溫柔以及剛烈,給長安君做配,暴殄天物了。

韓蓄爬起來,還接著追。

從樓梯到大門口那幾步路裏,他就能絆倒三四次,狠狠摔地上兩次!那臉就腫了。

周圍又是更大的一陣哄笑,搖頭的,鄙夷的,笑出眼淚的。

韓蓄似乎沒聽到那些笑他的聲音,也沒有感覺到哪裏摔疼了。他眼裏隻有她。

“昭君!等我!不是你看到的這樣!綠蘿姑娘和紅掌姑娘於我有恩,我請她們吃飯是理所應當的!你別生氣!”

“臨安王頻頻告捷,梁國皇帝大喜,遂令其領兵權,封親王......是日,臨安王大起三路兵馬,經泰安,過華寧,直抵新鄉竹山逼我雍國邊境,且是為何也?”

陳昭君沒聽到韓蓄喊她,也沒聽到韓蓄碎碎地解釋,更沒看到韓蓄摔地上的狼狽樣子,她隻聽到了臨安王。陳昭君在門口站住腳,回頭。

韓蓄再看到陳昭君絕世的顏、深泉般的眼。

此刻的韓蓄,站在大大的廳裏,先前懂得發紫的臉色終於回暖了過來,但臉頰卻腫了一塊,右手指也翹了起來,腿也瘸了。他周圍是形形色色的人,吃香喝辣的,綾羅綢緞的,一個比一個顯赫。

這般破敗,居然忝居雍城四少之列!

陳昭君居然笑了:“你想和我說什麼話?”

陳昭君和他說話,韓蓄那臉,紅得要滴血。韓蓄搓搓手指,還指著樓上那張桌子,瑟諾幾番,好不容易出話來:“沒什麼!你忙麼?就是......那個......你忙的話,吃了火鍋再走!我已經點了菜!你愛吃的......我們一起......”

吃火鍋?

陳昭君一臉寬容:“你怎麼知道我愛吃什麼菜!你點的菜,你自己吃吧!另外......我已經付過了飯錢!今天,算我請你。”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陳昭君家有錢,大家都知道。一個窮小子傍上了一個大富姐兒,做夢!隻是有人夢醒的時候,可能會有些失望罷! 

韓蓄卻還執著地挽留陳昭君:“說好的我請你!你為什麼要付錢,是怕我沒錢麼!你怕什麼?我韓蓄再窮,吃飯這點錢還是有的!何況,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夠了!陳昭君一個手勢。

打住! 

看這一臉熱切虔誠,感情牌不是這麼玩兒的!咱們在婚姻裏,講究的是勢力,講究的是匹配度,不要比誰更慘。如果賣個慘象,再裝出個“我的心裏就是你了”的樣子,就可以網羅一段婚姻的話,那這婚姻真是太廉價了。

陳昭君向來自立自強,也不是非要嫁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兒,比如敵國那位臨安王。但她若要嫁,卻一定要嫁這天底下能給她最幸福婚姻那個好男兒。

陳昭君抬頭,二樓欄杆上,綠蘿、紅掌巴著看熱鬧,好歡。四周,吃鍋群眾們吃得津津有味。

韓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韓蓄於她陳昭君的世界,就像一個誤入的小醜。

陳昭君再次寬容,笑道:“你有錢沒錢,與我何幹。你要吃什麼,和誰吃,也與我無關!我與長安君,今兒就隻是萍水相逢,前日無恩仇,後日無既往。另外,皇帝陛下那道聖旨,我沒接!我也不打算接。”

那笑容也很決絕。

韓蓄的臉,刷地定格了顏色。

吃鍋群眾卻已經笑出了豬叫,慶祝長安君“竹籃打水一場空”!

韓蓄看著陳昭君,臉上再沒有半分嬉笑的顏色。她敢不接皇帝的聖旨,是個擰脾氣!

碰巧了!他也是個專一且又專情的,認定了就絕不放手的。豈不是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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