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年,我、周立雙和他們帶來的人,在山溝裏蓋工棚,修運輪便道,朵集沙石等等,一句話,做施工準備工作。除了十多個新派的技術人員之外,三千多穿著軍衣的人,總是保持著部隊作風,一聲命令可以喝到底。這時候,苦是苦,但是工作比較順利;周立雙除了做工作,還讀俄文,鑽研業務。到了第二年,幾十個重點工程同時開工了。第九工程隊的人員,從三千名增加到一萬五千名。在工作大開展的同時,也帶來了混亂。開始一個時期,第九工程隊的職工們,還貼緊標齊,向前走去,可是就像在寬闊而波濤洶湧的大江裏遊泳一樣,慢慢地就有人落後了。
站在領導崗位上的周立雙呢,各種新問題一齊擠到了他跟前,他由煩躁變得委屈,由委屈變得沉默寡言。這時候,他又覺得自己轉業來搞建設工作,是失算。為了觧決周立雙的思想問題,第九工程隊黨委沒有少開會。度過了這個時期之後,人們雖然還忙得團團轉,雖然還是有無窮無盡的會議和臉紅脖子粗的爭吵,但是工地麵貌和往日大不相同。各級領導幹部摸索出一套工作規律了,工人們會熟練地運用他手裏的工具了,一切都有條理了。每一個職工都仿佛變得年青了,格外愉快了。周立雙也變得精力充沛。有一回,我對周立雙說:“現在我算弄清了:當你感覺到困難快把你壓碎的時候,也就是新辦法產生的時候;在這節骨眼上,最重要的就是能挺住。”周立雙拍著我的肩膀,大笑著說:“說得好,說得非常好!”
事實上,這時,不管是我、周立雙或是工人們,都把一雨年前那讓人嘔心吐血的混亂情況,當作遙遠的、輕鬆而可笑的事情來回憶。
是的,向前走去,到頭帶來的歡樂便等待著人。周立雙憑著職工們的實踐經驗,憑著心裏升騰起來的熱勁,憑著終驗和能力,很快就掌握了管理生產的方法。
今年春天,我到兄弟單位學習先進輕驗,剛剛已來,把挎包扔到家裏,連臉也沒洗,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辦公室。一進門,看見周立雙把袖子挽起來,扒在桌邊刷刷地寫什麼;旁邊坐著兩位青年,幫助周立雙抄寫。
周立雙一抬頭,看見了我,把筆往桌上一丟,跑過去抱住我的肩膀,說:“可回來嘍,真把人想壞了!啊,你剛回來又得走。”
我問:“那裏去?”
周立雙說:“後天工程局舉行黨代表大會。明天動身,趕到局裏報到。”
我說:“咦!忙忙迫迫寫什麼?”
周立雙笑了笑,摸了摸頭發,說:“咱們要在這次黨代表大會上,作‘計劃管理’的典型報告哩。咧,我說你呀,真是舍近求遠哪!工程局在各處推廣咱們的各項先進輕驗哩,你卻滿頭大汗去學習人家的輕驗。就拿隧道施工來說,恐怕全國找不出幾個像咱們這樣的例子:五號隧道每月完成百公尺成洞。”
我搖頭說:“嘿!這可是關住門稱王稱霸啊!東南鐵路工地上,已有每月完成一百五十公尺成洞的記錄啦。”
周立雙抿住嘴笑了笑,說;“別瞎吹了,眼前要是誰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姓什麼我姓什麼!”
我摸著黑渣渣的下巴,疑惑地盯著老周。
周立雙一邊整理他寫的報告草稿,一邊說:“我!你走後,我是黨、政一攬子挑,工作雖然沒有搞出什麼名堂,可是倒弄清了一個道理:無論誰,隻要把擔子放到他肩上,沒有幹不了的。現在,就是把你我放到工程局長的位置上,我們還不是一樣推得磨子轉。”
我突然直起腰說:“小心,老周,我看你.......”
周立雙說:“我!——小王,趕快抄寫。調度員,把今天的生產日報表拿來——咧,我!看你這付樣子,剛才我是說笑話哩!”
我從班組辦公室出來,看見班組幹部們坐在院子角落裏的常棚子下麵開會,我覺得奇怪。他不在家時,周立雙代理班長,可是今天周立雙不僅沒主持黨委會議,而且連會議也不參加。
我問黨委租積科長:“老周為什麼不參加會議?”
科長沒奈何地笑了笑。
過了雨天,周立雙已輕站在掛著黨旗的台子上,向工程局黨代表大會的代表和列席旁聽的五百多人,作“計劃管理”的典型報告了。他穿了一套嶄新的黑呢子製服,刮了胡子,顯得老練而瀟灑。他把這個數字連篇的報告,講得那麼流利、生動和有趣。掌聲不停地打斷他講話的聲音。
我坐在台下,望著周立雙自負的臉色,想起前天他剛回到工地時周立雙的那一番談話,不禁有些就心。晚上,工程局的招待所裏真是熱鬧。每個房問都住滿了開會的代表和列席會議的人。他們,有的在整理筆記,有的在議論周立雙的報告,有的在打撲克或者下象棋。
周立雙背著手,從樓房的過道裏輕過,有時候停住腳,伸長耳朵聽那從房子裏傅出來的談話聲;雖然人們有各種各樣的議論,但是周立雙聽到的卻隻有這些:“......那是一員幹將,腦子來得快!”“隻要工作合他的意,幹起來員有一手。”…
我順樓梯上來,看到周立雙在過道裏踱著步子,偏頭思索什麼,便喊:“嘿!悄悄在這裏想心事!”
周立雙說:“今晚,不冷不熱,咱們去散步吧。要不到小館子裏去喝二兩。”
我說:“不巧,劉書記今晚找我談工作。”
和路基上的工人們,還在起勁地工作;近處,朵片石和篩沙子的工人們,卻楞頭楞腦,放下手裏的活兒,四處張婦:而江邊的小班長、領工員和一些年輕的技術人員,有的人跺腳,有的人揚手,有的人把喇叭筒堵在嘴上喊叫,像是發生了天塌地陷的禍事!
轉眼之問,山坡上的喇叭筒裏送出了讓人種徑麻木的聲晉:“天氣預報:未來二十四小時有暴風雨!天氣預報:未來......”
“哎呀——周班長!壞啦!”梁素芬失聲地喊叫。潭身打顫,心跳得像擂鼓;一把抓住周立雙的胳膊,好像人遇到可怕的事情時本能地找尋保護一樣。她抬頭看,天空晴朗朗的沒有一絲雲彩。呀!這比起黑雲滾滾的天氣來,更叫人心裏發涼。因為它會突然“翻臉”,帶來災難,使你沒法子招架!
“別慌!”周立雙雙臂幫在胸前,不動聲色地望著山與天相接之處,銳敏地思考什麼。
梁素芬望著周立雙那直挺的身板,鎭靜的姿態和嚴肅的麵容,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實在是個很稚嫩的青年人。不僅周立雙往日的行為和剛才談話時給她留下的壞印象,現在消失得精光,而且她心裏還產生了一種歉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