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正堂,人頭攢動。
城中數得上號的富紳們都紛紛圍到趙得誌跟前,一睹趙家新瓷的全貌。
而秦安這邊,看到趙家真的拿出瓷器,本就不安定的心更是咯噔一下。
三天前,他把配方教給了梁王世子,之後梁王世子便帶著他去了王府後山的那處“秘密窯洞”。
開窯燒瓷之前,不管是秦安自己還是梁王世子都很興致勃勃。
但十六個時辰之後,首次用長石釉配方燒出的瓷器卻給兩人潑了一盆冷水。
滿窯碎瓷,寥寥幾個保全原貌的瓷器也都是上不得台麵的殘次品。
不過秦安對此早有準備,再加上梁王世子對製瓷本就有幾分心得,沒有耽誤太久便開始二度開窯。
隻不過,一窯瓷器燒製成型至少需要十六個時辰,但秦安等不到,所以隻能先行一步趕來趙家,盡量拖延時間。
隨著時間的推移,秦安心思漸漸沉了下去。
算算時間,盞茶功夫前,梁王世子就該出現在趙家正堂的,但現在,別說梁王世子的人,就連他的影子都沒見到。
難不成,今天還要再輸一城?
可今天輸的,失去的不隻隻是自證清白的機會啊!
秦安轉頭看向右手位置。
李思嵐靜坐於椅子上,既沒有湊過去觀賞趙家拿出的瓷器,也沒有和秦安說話,就隻是靜靜地坐著,像是等待揭榜的考子。
李思嵐越是如此,秦安心裏便越是心虛。
正堂中,十一二位富紳正圍著趙家拿出的那件瓷器,嘖嘖讚歎聲不絕於耳。
偏偏趙婉茹卻對這些阿諛奉承之詞滿不在意,目光直直落在秦安身上,長眉揚起:“秦公子覺得如何?”
秦安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擠出半分笑容:“雖沒有見到實物,但可以確定應該還算不錯。”
李思嵐眉頭不可察覺的皺了皺,但很快便趨於平靜,隻是眸子裏的失望神色越發濃鬱。
而趙婉茹笑意濃鬱:“秦公子若是感興趣,大可上前一觀。”
頓了頓,趙婉茹還特地“善意”提醒:“畢竟過了今日,秦公子可就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無法自證清白,秦安就要主動離開梁王府。
沒了梁王府姑爺的身份,秦安區區一介書呆子,有什麼資格踏入趙家大門?
“不必了。”
秦安轉頭看向正堂門口,門外,有人影匆匆進門。
注意到那下人的表情,秦安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該來的總會來。
自家小舅子最終還是沒讓自己失望。
“世子?”
聽完下人的說辭,趙婉茹下意識反問:“世子殿下來這裏做什麼?”
既是詢問,又是自問。
她總覺得事情哪裏有些不對,但熟於人情世故的她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露出紕漏。
更何況梁王世子在城中的名聲不比秦安好到哪裏去,即便多出一位“世子殿下”又能如何?
“還愣著幹什麼,趕快請世子殿下進來。”
那下人聞聲離開,前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一身錦袍卻沾滿泥點的梁王世子快步進門,手裏還提著一個半尺見方的木盒。
“秦安,我把東西給你送過來了!”
剛進門,梁王世子便興高采烈的朝秦安炫耀著木盒,激動之餘,甚至忘了跟自家姐姐打招呼。
盒子是最常見的榆木所知,算不得珍貴,但看規格,卻足有西瓜大小。
顧不得其他,秦安快步上前接過盒子。
等到看清盒內的物件,秦安徹底心神大定:“趙大小姐不是問我想要為什麼對趙家的瓷器不感興趣嗎?”
舉了舉笑意,秦安難掩笑意:“自然是因為我手裏有更好的。”
趙婉茹不知道秦安做了什麼安排。但從他前後兩幅表情中,仍舊猜出些許端倪。
看了看神色飛揚的梁王世子,又看了看麵帶笑意的秦安,趙婉茹短暫的愣神後,旋即嗤笑道:“秦公子還真是喜歡開玩笑。”
“既然到了這個份兒上還不死心,那我就再陪你玩玩。”
言畢,趙婉茹輕飄飄掃了秦安一眼,轉身朝著正堂裏的富紳們說道:“諸位,瓷器也看的差不多了,還請諸位給發表一下意見吧。”
趙婉茹雖然是一介女流,但在梁城之中卻素有才名,而且她還是趙家這一代公認最有潛力的晚輩。
梁城房間有不少傳聞,都說虧得趙婉茹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兒身,以她的手段才智,趙家下一任家主必定和趙得誌沒關係。
不過即便是女子,趙婉茹依舊不容輕視。
正因如此,這些不論年齡還是輩分都比趙婉茹高上許多的富紳們紛紛開口,給夠了麵子。
“生平僅見!”
說話的是一個花甲老人,身著青衫,腰懸玉佩,儒生氣息十足,用詞簡潔有力。
此人是梁城數一數二的大儒,早年曾入朝為官,官職黃紫公卿,退隱後定居在梁城,能被他稱之為生平僅見的瓷器,可想而知品質如何。
“若非這是在趙家,老夫怕是會忍不住搶走。”
緊接著,又有另一個老人半開玩笑開口。
秦安順勢看去,默默記下對方的長相容貌。
這老人是梁城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實打實的家財萬貫,雖然家世不如趙家長久,但財力卻不容小覷。
老人剛說完,旁邊便有人接腔道:“我隻想知道,這瓷器賣不賣?”
開口的年輕人抖開折扇,扇麵上“氣吞山河”四個大字寫的龍飛鳳舞,分明是大家手筆。
見有人看了過來,持扇年輕人淡然一笑:“我願意出百金。”
這話一出,場上有不少人會心一笑,顯然知道對方說的並不全是玩笑話。
在這裏的哪一個不是身家豐厚,但真正願意出這麼多錢買件小小瓷器的,也就隻有這位了。
在這個時代,一戶四口之家一年花銷不過數十兩白銀,百金已經是千兩白銀,足以讓近百戶百姓安安穩穩過上百年。
可對持扇年輕人來說,此舉實在是再稀鬆平常不過。
秦安同樣把持扇年輕人也記在了心裏。
除了以上三人外,剩下的人紛紛開口,讚揚之詞溢於言表。
趙婉茹躬身施了個萬福,算是道謝,之後看向秦安,眉眼中透著幾分玩味笑容:“現在,秦公子還以為自己的瓷器更好嗎?”
她這次拿出的這隻瓷杯已經在趙家祠堂供養近百年,之後百年內,無論趙家用再好的瓷土,耗費再大的精力,卻從沒有一件瓷器品質能超過這隻杯子。
真要打個比方,趙家這隻瓷杯,就是瓷器中的九五之尊。
旁邊,李思嵐也黛眉緊皺,神色森冷。
看向秦安時候,目光中除了濃濃的失望外,還夾雜著一絲不可察覺的懊惱。
事情原本不用發展到這個地步。
隻要秦安低頭認個錯,到時候即便父親要把他趕出王府,自己盡力勸阻,或許還可以給他留下王府姑爺的名頭。
可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秦安卻說自己手裏有更好的瓷器?
他憑什麼有?怎麼可能有?
按照剛才那些人的說辭,趙家拿出的瓷杯至少價值百金,而秦安,怎麼可能拿的出這麼值錢的瓷器?
暗中咬牙良久,李思嵐最終還是決定拚著耗費幾分王府的麵子,也要保下秦安。
歸根結底,如果不是王府,秦安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心中輕輕歎了口氣,李思嵐剛想開口,卻聽到秦安輕笑的聲音。
“當然。”
如果在沒有看到盒子裏的瓷器之前,秦安自然不敢說這樣的話。
可看到這隻和記憶中相差無幾甚至還要更好的瓷器後,秦安的信心可謂空前膨脹。
趙婉茹手段再高明,趙家製瓷技藝再厲害,又能如何?
他這隻瓷器,凝聚了上下五千年內多少匠人的心血?
趙家一家之力,還想跟時代為敵?
秦安主動上前,穿過人群走到趙得誌跟前。
趙家大公子麵前的矮桌上,正擺著那隻人人稱讚的瓷杯。
秦安大大方方將榆木盒子放在瓷杯旁:“諸位不妨看看,我這隻瓷杯如何?”
盒蓋打開,靜置在盒中的瓷器露出原貌。場上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去。
一時間,全場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