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夜。
李溫熹被拋屍在亂葬崗,一身臟汙惡臭,長發被剃,覆在麵上,口裏被灌了灰漿,嘴唇緊緊的粘合著,慘而怪異。
野狗圍著嗅了嗅,準備銜了回去做食物。
李溫熹飄蕩在半空,眼看著自己就快落進野狗的肚子裏。卻看無盡夜色裏,有一個人推著木車,手持長槍喝退了那兩條野狗,將她醜陋不堪的屍身拖到了車架上,轉身拉走了。
李溫熹心生疑惑,便跟了上去。
卻見那白衣少年將木車拉到了這山腳下一株矮樹前,那裏已有了一處坑。
他仔細的將李溫熹的屍身抱下來,仔細的放了進去,又取下了自己的披風蓋在了李溫熹屍體上才開始填土。
李溫熹不解的看著少年開始仔細而快速的填土,思索著這人是誰?到底是誰?能冒大風險為自己收屍?
元盛二十八年,九月九,先帝靈前改詔,廢太子李昭承,立信王李昭潤為新太子,而後先帝駕崩,信王登基。北寧王朝早改了天地了!
襄親王府做為前太子的鐵柱基石,落了個全家滅門的下場,而李溫熹身為純慧郡主,沒少為她那太子弟弟出謀劃策,出錢出力,也被處了極刑,斷發覆麵,口咽灰漿而亡!
她還在出神,“砰”的一聲——
少年麻利的將木車劈成了碎渣,又一腳掃遠,他凝視新墳許久才轉身離開。
李溫熹飄過去一瞧,徹底怔住了。
那樹上刻著兩個字,明顯是少年剛才刻的,意為做她的墓碑。
朱雀。
李溫熹大驚失色!朱雀,是她的小字!
他是誰?
李溫熹想的頭痛也想不出這人來,她逐漸開始看不分明,思緒飄散,眼前逐漸模糊......
“郡主!”
李溫熹甫一睜眼,大喘著氣,身邊婢女立馬撲了過來,語氣歡快的說道:“快些起來吧,宮裏賞賜到了!”
李溫熹瞳孔直顫。
眼前丫頭是芸香,伺候了她許多年,二人雖為主仆,可早成了姐妹親人。
“郡主您這午覺也睡的太沉了,奴婢就說您昨天喝那麼多酒,今天就不該再陪世子練功的…”
芸香絮絮叨叨的轉回身去給李溫熹挑衣服。李溫熹望著她背影怔愕了好一會兒,又環視了屋子一圈…
床腳的青瓷花瓶,立架上的玉如意,牆上的九節鞭......這裏,是襄親王府的拂花院,是她的房間沒有錯…
可是…不應該呀!
李溫熹皺了皺眉,她不是應該死了嗎?!
瞧她又在出神,芸香挑了件衣裙走回床邊喊道:“郡主!奴婢跟您說話呢,沈公公都到了。”
李溫熹回過神來,喃喃道:““沈公公?”
“是啊,就是皇上身邊的沈公公呀。”芸香轉身去為她取外衣,一邊說著。“對了,郡主,二公子給您繡了手帕,他繡了好幾天呢…昨晚給奴婢看過樣…”
不等芸香說完,床上的人眨眨眼,脫口而出道:“繡的鯉魚銜花?”
“誒?”芸香不可思議的嬉笑道:“您怎麼知道?奴婢可沒告訴過您吧!二公子還不許奴婢說呢,可別是他自己說漏了!”
得到了確認答案,李溫熹不可置信的大吸了一口涼氣。
她猛的將芸香手腕拽住,芸香連連痛叫。“郡主您幹嘛!好痛啊!”
李溫熹內心狂跳,聲調都不免有些顫抖。“我問你,皇上為何賞我東西?”
芸香苦著臉,哭喪道:“不就是因為您昨日在那副西戎使者送來的畫上題了…”
“蚍蜉撼樹四個字。”
“蚍蜉撼樹。”
二人的聲音同時疊加在一起。芸香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李溫熹,叫道:“您都知道還問我做什麼?“
李溫熹聞言鬆開了她。卻又靠回了引枕上。
元盛二十四年,五月初三,鄰國西戎派使者送來禮物意為交好,卻是一副參天大樹圖,樹下畫了人,手裏握著砍柴刀。挑釁之意十分明顯。
李溫熹手筆一揮,落下四字蚍蜉撼樹,算作回禮。
皇帝大喜過望,當殿表示要將收藏多年的名家字畫賞了她。
李溫熹掐了自己一把,痛的她嘶了一聲。
“是真的。“
她喃喃自語。
“真的回來了!“
李溫熹眼裏光芒乍現,卻含著淚光,像劫後餘生一般。
“郡主?“芸香又催了一遍,”還是不要讓沈公公等久了吧…“
“好。“李溫熹垂首,低聲應道。
她確信自己死過一次,也確信現在不是在做夢。她前世就是死的那般慘,可是,方才夢裏為她收屍的那個少年又是誰?
“郡主郡主郡主…“芸香嘴皮上翻下合的不斷催促。
芸香念叨沒完,李溫熹已經起了身,她穿好外衫,又抓起架子上披風,隨風一揚罩在了自己身上,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拂來一陣風,吹的她廣袖擺動,衣裙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