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之倒在泥濘之中,緊閉著眼睛,身上沾滿了泥水,完全看不出多年之後睥睨萬物的傲然。
謝歡顏站在人群中,咬著嘴唇半天都沒說話。
張氏心軟,開口幫沈牧之求情。
謝歡顏看見沈牧之長睫動了動,忽而警醒,把張氏拉到身後。
她怎麼忘了,沈牧之前世對她念念不忘,莫非是因為她的救命之恩?
現在她是忍住了,但是大嫂卻站了出來。
要是這個偏執狂以為大嫂救了她,盯上大嫂怎麼辦?
那還是她來以身伺魔吧。
呸呸呸,應付這個魔頭!
張氏在她身後道:“嬌嬌,出門在外,誰都有難的時候......爹和你大哥二哥也在外麵......”
她推己及人,希望如果自己家幾個男人在外麵,被饅頭鋪子兄弟這樣的地頭蛇針對的時候,也有人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謝歡顏心裏驀地心酸,眼神悲傷。
爹,大哥二哥,不聽話的嬌嬌又回來了。
這一世,嬌嬌一定好好保護你們。
沈牧之睜開眼睛,對上的正是謝歡顏一雙悲憫的水眸,隱隱含淚,感同身受。
“兩頭豬崽給你!”謝歡顏聲音中難掩哽咽,卻又幹脆利落。
饅頭兄弟還要耍橫,旁邊有人拉拉他們道:“這可是歐陽家的姑嫂。”
歐陽氏識字,寫得一手好書法,這在鎮上是女子當中的頭一份;而且她深明大義,把丈夫和兩個兒子都送上了戰場,平時又與人為善,所以深受敬重。
聽到謝歡顏是歐陽氏的女兒,饅頭兄弟總算不情不願地收了豬崽,指著地上爛泥一般的沈牧之道:“下次再敢來,打斷你的腿!”
張氏掏出銅板來買饅頭,謝歡顏立刻知道她是要給沈牧之的,便搶先道:“嫂子,買點饅頭送給他吧,太可憐了。”
“給你。”謝歡顏把饅頭遞給沈飛揚,脆生生地道,眼裏沒敢露出絲毫看不起。
這種人,真惹不起。
最好希望他能把她當個屁給放了,再也不見。
沈牧之伸出沾滿泥的手接過油紙包,直接把饅頭咬了一口。
“這人該不是啞巴吧。”
“就是,挨打不出聲,現在也不道謝。”
旁邊的人議論紛紛。
謝歡顏聽著這些話都替他們緊張,“散了散了,有什麼好看的。嫂子,咱們也趕緊回家,我怕娘著急。”
張氏點點頭,和她一起回家。
回去之後,謝歡顏搶先和歐陽氏解釋這件事情,說自己纏著非要張氏幫忙,才導致沒有買回豬來。
歐陽氏正在用舊衣裳給勁寶改小衣裳,聞言笑道:“嬌嬌做得對,你們倆都是好孩子。”
張氏溫婉笑道:“娘,我去做飯。”
“我給大嫂燒火。”謝歡顏笑眯眯地道,把籃子裏的鹿脯塞給勁寶,“和祖母一起吃。”
張氏道:“你身子剛好,又走了這麼遠,快回去歇著。”
“我早就好了。”謝歡顏走到旁邊的小菜園,“今天吃韭菜盒子吧,我去割韭菜!”
過了一會兒,謝歡顏看著灶間跳動的火焰,不由失神。
沒有把沈牧之帶回家,這是重生之後的第一步改變,蝴蝶的翅膀已經扇動,未知的未來已經開啟。
接下來她要麵對的問題就一個字——窮。
“勁寶摸回來的小河蝦,我給你炸著吃吧,嬌嬌。嬌嬌?”張氏見她不回應,溫溫柔柔的聲音就提高了一分。
謝歡顏回神,甜甜笑道:“好,就是有點費油。”
張氏笑道:“費不了多少油,就說勁寶想吃。”
謝歡顏偷笑:“勁寶給我背鍋了。”
“按理說不該給你吃這麼油的,但是知道你生病不想吃,少吃一點,好好吃飯,要不娘回頭要罵我的。”張氏道。
她細長的眼睛裏閃動著溫柔,嘴角笑意清淺而溫暖。
這樣的長嫂,怎麼能因為嫁入貧寒的自家而慘遭娘家羞辱?
謝歡顏清清楚楚地記得,前世救了沈牧之後大概十幾日後,張氏娘家的姨娘為了奪她母親的權,非說張氏回娘家時候偷了十兩銀子,但是那銀子,明明是張氏母親借給她的。
張家的人上門鬧,鬧得雞飛狗跳,顏麵盡失,還是沈牧之幫忙打退了張家的人。
要強的歐陽氏犯了心疾,張氏也大病一場,家裏十分慘淡......
重活一世,謝歡顏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父兄在前線殺敵,她就在家裏守護好家人。
“娘才不舍得罵大嫂呢!”謝歡顏笑道。
晚上臨睡之前,張氏端了洗腳水過來伺候歐陽氏洗腳。
歐陽氏笑道:“你忙了一天,我自己來便是。”
謝歡顏上前蹲下身子道:“我來,我近來看外公留下的書,翻出一本醫書,學了幾招按壓足底的手法,娘讓我試試。”
她的外公活著的時候是村裏的教書先生,家裏還存了不少書,五花八門涉獵極廣,所以她的說法,歐陽氏並沒有起疑心,而是感慨道:“你從小喜歡看書,如果是男子,日後定然能繼承你外公的衣缽。”
謝歡顏前世聽到這話的時候想的是,她才不稀罕做個教書先生呢!
但是現在她知道,她的外公曾是太傅,心中就有一種被誇讚的驕傲。
其實她撒了謊,家裏的醫書她沒翻過,她是前世因為歐陽氏的心疾,學了很長時間的醫術。
謝歡顏笑盈盈地用纖纖細手,或輕或重地替歐陽氏按摩著腳底。
歐陽氏非但操持家裏的家務,還下地幹活,所以腳底有粗糙的繭子。
謝歡顏心疼道:“娘,家裏的地以後就賃給別人種吧。”
“地也不多,自己種好歹多些進項。”歐陽氏道。
說到底,還是家裏太窮。
不行,她娘本來身體就不好,不能再這樣操勞下去;大嫂也不能始終受娘家的氣,她必須想辦法賺錢改善生活。
至於怎麼賺錢,剛才燒火的時候謝歡顏已經想到了。
靠山吃山,她要進山!
勁寶歪在張氏懷裏睡了過去,張氏抱著他回房,謝歡顏也回到自己住的廂房,摩拳擦掌等著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