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暖風裏,夜空似披上了星河閃耀的袈裟一般寧靜,此時的你會想到誰?
會是遠方的哪個親人?還是初春萌發時期的紅顏?
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飯,散發著碎芝麻的濃香,全都是殷宇全對自己姥姥的記憶,那雞蛋是姥姥家裏唯一的資產,很難想象一個家庭裏的貧窮,沒有錢消費,有多麼糟糕。
口子村,殷宇全姥姥家,西屋子裏的桌幾上,那是一個精致的手工高粱杆籃子,裏麵總也似有吃不完的雞蛋,一個個小小的雞蛋卻是姥姥家唯一能換取油鹽醬醋茶的物資。
殷宇全年齡小,不懂,那麼珍貴的東西幹嘛總是無止盡的給他吃,因為他覺得柴雞蛋並不好吃,可以用厭惡來形容,他曾經拒絕過吃雞蛋,但雞蛋卻是他世界裏最有意義的東西。
家裏除了他兄長宇遠外,殷宇全願意比個子高低的就是姥姥,他還親口振振有詞的說過:
“姥姥,等我長你那麼高了,我也養三隻雞,雞下蛋後,都給你吃,我去下地幹活,你在家玩吧。”
姥姥和藹的笑容,矮矮的個子,總是因為他說過這句話而感到欣慰,記憶的深刻,迷糊了宇全的雙眼。
“全兒,來喝口雞蛋飯。”
“每天喝的都想吐!”他年紀小性子執著的讓人意外,這已然是第三次姥姥耐心的喂飯了。
見宇全執意不喝,姥姥神秘的笑了笑,對著領居家的路過的小女兒顧春雨說道:“春雨,來幫我喂喂飯吧,全兒的脾氣又鬧上來了。”
童稚嫩的聲音帶著些許不願“哦”了一聲,“我去跟媽媽說說”
宇全常被帶著去春雨家,每每去了卻從不敢與陌生人講話,見春雨時更是不敢抬頭,大人以為是宇全見春雨時情竇初開,那會才五歲,情之為物,不知幾何,甚至連他自己也不說上來羞澀的原因。
夏夜的寧靜祥和帶著一絲柔情,暖風吹來,一勺雞蛋飯喂來,宇全不敢拒絕,遂喝下去,抬頭看了春雨一眼,春雨見宇全看自己:“你多大了?”
“五歲”
奮而有些惱怒的春雨:“哼,這麼大了,連飯都要喂,我才比你大一歲唉!”
宇全臉一紅,深深的低下了頭,春雨再喂一口,裝著大人的口吻:
“你自己吃飯聽到沒!我還有事,一會我再回來,看你吃完了沒。”說罷飯碗遞了過來。
遙遠的紅色身影終究是沒回來看看,打那時起,宇全卻多了個毛病,一見女人就臉紅。
烈陽昭昭,正午時分,大地繚繞著熱氣,騰騰直冒,山野間陣陣悠風吹散在柳枝上,忽而隨風偏舞,忽而嘩嘩而笑,樹身從不動搖。粗壯的樹幹斑駁的紋理,訴說著歲月的洗滌與年老。
“最近不知怎麼回事,半夜起來上廁所,總聽到這樹下有人一般,絮絮叨叨的。”
不知誰開了個頭兒,村民裏紛紛議論起來,但凡中午飯後,總有人坐在柳樹下乘涼,三五一起,議論起來,仿佛這句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可能這柳樹不吉利,以前也沒見過有過這樣的事兒發生啊。”
“這玩意兒實在吵的鬧心,大劉子去家裏拿斧子砍了它!省的心煩。”
“哼,能砍的話,你砍吧,我可不沾這事”大劉子麵臉不情願的說。
“你小子年紀輕輕的,什麼事也不敢幹,能成什麼大事?再說砍樹而已,慫包!”
“你不慫包,你咋不去砍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村東頭的三蛋就是因為砍了顆樹,到家後口吐白沫的死了,要說沒什麼,誰信?”
那劉老漢見激將法不成說道:
“你叔我是老了,比不得年輕力壯,給我年輕時那脾氣,也就是十來斧頭解決的事兒。”
“切!”
大劉子麵帶不屑的點了一支自家的卷煙。
“我說你叔侄子倆就別鬥嘴了,解決問題是正經,我老伴昨晚也聽到了柳樹這裏的聲音,嚇的她一宿沒睡,地都沒力氣去鋤,這是得請個先生看看了。”
這說話的人是老馮,人實誠,大家雖都讚同這說法,可誰也沒那請先生的錢,眾人都不搭腔,卻也不得不思量這事。
“我靖邊鄉有個親戚能治病善看風水,不如我今天下午就去請他過來看看,錢不錢的不要發愁,他人很好說話。”老馮看出大家的難處,不以為意。
大劉子一聽來勁了,滿含笑意的說道:“對對,記得你那親戚好像叫德來,老馮經常說家裏出的那個人才,我們都以為你在吹牛,嗬嗬。”
當下老馮也不含糊,自己套了騾子車,趕去靖邊鄉不提。
隔日,眾人見老馮趕著騾子車車上卻沒看到人,眾人以為沒能請來,都說:“你常不與人走動,人家不來,也正常。”
老馮說:“不是我自誇,我這親戚,就算是百年不去看他,也不似別人那樣,他自己不坐車,我也不勉強他,在後麵走著呢。”
“老馮你是一路讓人家走過來的?我要是你親戚,遇到這般待遇,就算你拉一車黃金去找我,我也不來。”
老馮不語,懶得搭理他們,心思:我表哥做事,豈是你們能猜測的。當下進門卸車,洗漱風塵。
將近中午時,村西頭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童顏鶴發的中年人士,他目光有有神,步闊聲輕。
“咦?小孩,你家人呢?”
宇全曾聽聞大人們常說,專有人販子趁家裏人沒在,將家裏的孩子搶走販賣,見德來身上的穿著,當下更是在鐵門架子裏警惕的退了一步。
“我姥姥去街上買東西了,馬上就回來。”說完,頭也不回的鑽進了西廂房將門栓插死。
德來見孩子警惕而去,自己笑笑,邁步進了表弟老馮家。
午飯時都在柳樹底下乘涼,眾人見德來後,見其裝飾,臉上失望之色濃鬱,也不與德來搭話。
老馮連打圓場:“哥哥莫與他們一般見識,這身後的柳樹也看不出什麼詭異,怪就怪在最近晚上半夜總有聲音從這裏傳出,周圍四鄰都聽的到,心下懼怕,你給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法子。”
德來並不接話,但說“那鐵門欄裏住著的是哪家孩子。”
殷宇全姥姥拿著碗正在吃飯,聽到德來先生問起宇全,便接話頭:
“是本家大閨女的二小子,我的外甥。”農村人有一說一,尤其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
德來滿麵喜色:“不知道那孩子生辰多少?我看他眉宇麵龐,走路形態比不得凡人,將來成就不小,閑來無事,幫他起卦一番,不知可否?”
姥姥自是喜笑顏開,但也躊躇。
德來笑道:“不收你錢的”。
姥姥方才臉上抱了一笑的說了殷宇全的生辰。
什麼閑來無事,明明是大家想請來相物的,卻抵不上個孩子生辰八字,也不管旁人的麵色鐵青,德來先生闊步灑脫出口郎朗:
“此命推來事不同,為人能幹異凡庸,中年還有逍遙福,不比前時運未通!
未時生人,路旁土,羊是陽,本姓殷,路為大道,土為根,扶搖直上須守心。
水火相濟本不容,擇其一點我獨尊!奔波勞碌直摧神,莫為美鬼誤今生,因果本由前世定,已知大千任其行。”
姥姥記不住這麼多,借了紙筆記載下來,眾鄰居見德來出口生章,談吐不凡,是以感覺其真有本事,遂逐個兒的笑臉相迎。
“老馮,不是哥哥說你,既然別人都信不過我這相術,何必又讓你來找我,以後不要找我,有這時間,不如去睡覺。來也來了,總不能不給你麵子。”
老馮怕表哥真惱了,當下眾人口口稱是。直說凡人見不得真神。
“這柳樹在坡中央,聚風收水,自成格局,陽神過時可歇腳,陰神到來,能通靈,且柳樹屬陰,自有通靈本事。”
眾人雖然不解,但也知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道理。當下都住口不敢亂說,生怕自己言語衝撞了他。
德來先生說的話,讓大劉子生了疑惑,他嘴上沒什麼把門兒:“這樹有這麼粗壯,就是有一百歲,看來也不止啊,這能通靈是怎麼個說法?難道它還能說話不成?”
德來雙目有神的掃了眾人一眼,“大家在一起也聊過水滸傳吧?”
“我聽他們說是水許傳,字都認不全呢,是念水滸傳啊,知道裏麵有魯智深林衝,還有武鬆,梁山好漢···”大劉子喋喋不休的說了起來。
“那魯智深倒拔垂楊柳,並不是力氣大就能辦到的。”
“不都說他力大無比,所以能倒拔柳樹?”
“大劉子你狗崽子別打岔,別影響了神仙說事。”劉老漢狠狠瞪了大劉子一眼說道。
“我師父了塵道人,道佛兼修,曾說過:在佛門裏注重的是前因後果,佛飲一瓢水,內有四萬八千蟲,萬事都有因果,萬物皆有靈性。
那魯智深半身殺戳,性情耿直,自帶煞氣,神佛避讓,但他天性不壞,守著一絲靈根可通達造化境界,佛教最高的神通,不是拳腳功夫,而是體悟自性後得到的靈,靈能溝通萬物,神奇百怪,柳樹千年,換他百年,成為契約,簡稱就是換命。”
“千年換百年,這柳樹也是傻了吧?”大劉子的疑問也是大夥的心聲。
“天生萬物皆平等,人乃萬物靈長,百年作為,豈是一棵柳樹能比擬的?給你百年貧困潦倒,和一年富貴逍遙,哪個來的合適?”
德來侃侃而談,接來了大劉子手中遞過的卷煙,冒了一口。
“你們這棵柳樹就是有了靈性,過陰的陽人魂魄,陰間的鬼神所到處,把這當做了一個歇腳站點,陽人白天乘涼,陰神晚上歇腳。
由於此處地勢似是個兔兒臉,而柳樹蔭澤唇邊,兔為月神之靈物,屬地為陰,是個“豁口局”,鬼神陰差所議之聲由柳樹轉了靈水祥風,擴散而出,不足為意。”
德來滿臉的不在意,解釋的也夠清晰。
“村裏多為老實本分人,膽子不大,力氣不小,縱是豹子老虎,也敢聚眾試探一番,但這聲音傳來,卻是無從著手,誰也不是聾子,哥哥,若是能屏去此聲,也算是解了眾人之憂。”老馮滿臉懇請的說。
“辦法簡單,隻怕是壞了這天然風水,你們看到這柳樹後的紅土丘了罷?將土丘平了種地,在兔唇,也就是那柳樹前的一片水裏填滿了垃圾,自此絕對無音。”
就這樣,口子村,宇全姥姥家門前五百米處,全是垃圾、莊稼高粱地。慘不忍睹,死狗死貓的屍體也在垃圾堆裏散發著濃重的臭味,也幸虧是這裏為山口,風多。
宇全小時候總也盼望著長大,來用長大的他,為最親近兒的人減輕些許勞累,比如最親的姥姥。然而時間擦指而過,14歲初一學期時,殷宇全終於趕上了姥姥的個頭,但憑心而論,殷宇全卻沒有幫助姥姥做過任何一件事,隻是一個勁的空想而已。
亙古不變的陽光又挪至中午,放學回家後,他父母丟下一句話就走了:“你姥姥生病了,每天一直哭訴,可勁的哭。”父母都去醫院看望姥姥後,年少的心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每天放學,宇全奶奶給他做的飯,他問奶奶,姥姥身體狀況怎樣了,她也不清楚。他一想到姥姥因常年的農家活,而累壞的一雙手,心裏沒來由的一陣心疼,悔恨自己沒用,盡說大話。
課餘時分,同學們一直在八卦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說電影裏誰誰誰看著杯子,神情集中時有特異功能,杯子中的水能激射出來等等。
耳侵目染下,他也想試試看自己到底是否也有這功能,也不知怎的課桌前的他目光呆泄,神情卻集中的在想姥姥,不知姥姥有沒有什麼事,為了安慰自己的心,便對著自己的書默默發出第一念:
“姥姥若是出什麼大事,書本自己翻一頁,若是沒有事,書本不翻頁。”
可殷宇全怎麼也沒想到,沒有風的炎熱天氣裏,書竟然真的自己翻了一頁,眼睛直直的盯著這匪夷所思的瞬間,它帶給宇全的震撼,當真難以言喻。
心靈震撼不能自己,強作鎮定後,並且關上窗戶,再次發出第二念:
“姥姥若遇不測···”無風自動的語文課本,又是一頁而翻。
霎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回過神來,一直默念:封建迷信,對!老師說的封建迷信!誰知,放學回家後,他把這事還沒對著奶奶說完,殷宇全的母親就到家了,嗓子沙啞帶著哭腔,通告了姥姥的死訊,並讓殷宇全請喪假。
在他心裏隻有兩字“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