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大業豐功偉績,還得從填飽肚子開始。林凡回到膳房,那也是他平時勞作的地方。
鍋裏還有些粥,他一口氣吃了三碗,連大鐵鍋邊沿兒上半透明薄片的米湯黏子,都被他揭下來吃了。然後就是刷洗鐵鍋鐵桶,這都是他平日的分內之事。
正忙活著,常虛老道士來了,背著一隻手,笑吟吟地看著林凡:“挺有力氣的嘛!看來是沒事了。我聽道清丫頭說你醒了,還跑上鬆梨崖發了一陣癔症,就過來看看。”
林凡放下手中活計,拱手躬身,對常虛行了一禮,“勞煩師祖掛心了,徒兒身體已經恢複如初。”
對常虛老道士,林凡還是很感激的。父母丟棄了他,而常虛撿回了他的命,在林凡心中,常虛老道就像父親,也像和藹可親的爺爺。他是林凡這一世唯一的親人。
常虛老道士聽林凡開口,不由得仰頭大笑起來,笑得非常開心。他看著林凡,“的確不一樣了,好,好!好哇!”說完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也難怪他開心,“蔫葫蘆”終於開口說話了,這不亞於看見枯木發了芽,石頭開了花。
“師祖,我想去道場看看。”林凡說到。
“哦?很好啊,那就去吧,我也隨你去走走。”常虛老道士非常開心。
蓮天頂平坦,隻是相對青蓮峰的絕壁而言,其實還是有高低起伏的。清心觀正門朝南,道場就在蓮天頂的最北部,坐北朝南,背靠蓮峰,是一整片天然形成的巨石,光潔平整,比足球場還要大。
道場再往南,是一片園林亭閣,其中還有山泉蜿蜒流淌,觀裏還養了一些靈鹿、靈龜和白鶴,散布在鬆木花草之中,看上去當真是一幅離世脫俗的神仙樂土模樣!
園林區再往南,就靠近清心觀正門了。蓮天頂到了這裏地勢稍低了,卻突兀地像從天外飛來一大片巨石林,立在了這裏,形成天然的門戶屏風。有幾塊巨石上,刻滿了道經。
石林,園林,道場,這就是從清心觀正門一路往北的布局。
道場是道士們論道修法,習武強身,撫琴談棋的地方。道士們也有早課晚課,唱誦道經,這一點跟佛教相似。其餘時間多數就是在道場了,也有修習煉丹術的道士,整天不是在丹房裏圍著火爐忙活,就是進山尋藥找礦。
此時剛過早飯時間,眾多道士聚集在道場講經台。講經台是一塊大石頭,一丈多高,有一間屋子大小,黑如漆,光如玉。
一個中年道士盤腿坐在大石頭上,他是道清的父親,也是清心觀的觀主,道號玉弘,俗姓張。他頭戴玉質月冠,橫插一支玉簪,身穿紫袍,雙眼輕閉,紋絲不動。
林凡在講經台下首找了一個空地,盤腿坐下。
玉弘真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開口說道:“眾位都是修道之人,平日裏也是誦經不輟。經中常常講‘道’,但‘道’為何物,必先心中明了。今日,眾位便講講什麼是道。”
台下一片安靜。玉弘真人接著道:“我想聽聽眾位有何見解,不必拘束,暢所欲言。今日講經,重不在講,而是論。”
“掌門師兄在上。道經中講,道可道,非常道。又有道經講: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以我愚見,道就是天地自然的運行規律,這規律人力難以掌控,肉眼難以看透,凡心難以揣度。我輩修道之人,就是要以微薄之力揣度自然,掌控天道,超越生老病死的桎梏,飛升成仙!”說話的也是玉字輩道士,道號玉明。
玉弘真人:“嗬嗬,講得好。道就是天地自然的規律,很有見地啊。”
台下有一人卻似懂非懂,對這種說法不太滿意,小聲嘀咕了一句:“日月運行能算哪門子的道?故弄玄虛吧。”
這正是道榮,害林凡昏睡了兩天的那個孩子王。因為這事,他被師傅罰禁閉兩日,抄寫《清靜經》百遍,抄得他腰酸背痛,手脖子都腫了,昨天夜裏才寫完。本來並不打算來聽講經的,卻被師傅拎著耳朵提了過來,因此怨念一直很重。
玉弘微笑著看向道榮:“道榮,你來說說。”
道榮嚇了一跳,臉騰的一下就紅了,緊張得不知所措,他還從來沒在這麼多人麵前說過話,而且大部分都是長輩。
但掌門問話,不得不答。道榮硬著頭皮說:“掌門師叔在上。晚輩覺得,道就是道術,修道,自然就是修煉道術。等修煉有成,就能像掌門師叔一樣,上天入地,水火不侵,這青蓮峰上的一隻螞蟻掉下樹來都瞞不過您,這才是在世的活神仙!”
玉弘聽了哈哈大笑:“你這小滑頭,還不忘拍馬屁。”台下眾人也一陣輕笑,氣氛比先前輕鬆活躍了很多。
道榮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笑了。
林凡也在輕笑,同時微微搖頭。
“道真,你可是有話要講?”玉弘真人看向林凡。
林凡也是道字輩,號道真。這裏的道教儀軌並不複雜,家世清白,沒有劣跡的人都可以接受傳度,出家修道。傳度儀式需要有傳度師,出家者拜別父母、君王、親友,然後由傳度師脫去俗衣,穿戴道服、道冠,在竹製的戒條上用朱筆簽上自己的姓名、生辰、籍貫、道號、所在道觀等,最後由傳度師帶領宣誓,立誓守戒,忠於師承,就算正式出家了,可以擁有和使用自己的道號。
眾人聽到掌教真人叫“道真”,都愣住了,互相瞅來瞅去才確定喊的是誰!
林凡在清心觀沒有絲毫存在感,他整日燒火做飯、切菜刷鍋、洗衣掃地,從不說話,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蔫葫蘆”就是道榮為首的幾個孩子給他起的綽號,因為他身體最瘦弱,又從不說話,像個沒嘴兒葫蘆,這個綽號倒也貼切。
據林凡判斷,這一世的“自己”很可能是一個自閉症兒童,因為他發現“自己”雖然社交情商、語言能力幾乎為零,但早晚課唱誦過的道經,還有道觀門口石林上鐫刻的經文,在他腦中都清晰的如同眼前親見!
誰都沒有發現過,“蔫葫蘆”是個記憶天才。但也隻是記憶,至於悟性嘛,也一樣幾乎是零。
林凡聽到掌教真人叫他,雙手抱了一個子午訣,放於丹田處,行了一禮,朗聲道:“掌教師叔在上。晚輩認為剛才玉明師叔講的很有道理。”
道榮心想:這小子前些年一句話不說,都是裝瘋賣傻?他倒是真憋的住啊!哼,自己是個笨豬腦,摔破頭也就算了,害我抄經一百遍!莫非這小子摔昏死過去也是裝的?為的就是害我?肯定是這樣!要是真摔得昏死過去,醒來怕也得躺上十天半月才爬得起來吧!看他現在安然無事的樣子,哪裏像摔得那麼重!
道榮怨念越發濃重,冷哼了一聲,心道:師叔當然說得有道理,還用你來溜一遍屁溝子?!
玉弘真人對林凡此番言行也大感興趣,道:“哦?玉明所講,有何道理?你講來聽聽。”
林凡繼續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是說‘道’看不見摸不著,但天地由道而生。星辰生滅,都是遵循道的演化。大道無情,運行日月。是說,道不以人的感情意誌為轉移,它讓日月運行,令花開花落。它讓人生,也讓人死,它不會悲憫弱者,也不會讓帝王將相比乞丐走卒更加長命。大道無名,長養萬物。是說,大道不可描述,隻是人們為了講述大道,將這無名的規律命名為‘道’,它養育萬物,容納萬物。可以用語言描述的道,並不是道的全部,所以道隻能靠自己去領悟。每個人眼中的世界,心中的大道,都千差萬別。所以說,道可道,非常道。”
玉弘真人聽著聽著,神色漸漸凝重,追問道:“大道既然無形,我等修道要如何去修?”
“大道雖然無形,但離我們並不遙遠,它就在我們一飲一啄之中。比如早課定在卯時,就是因為卯時陽氣升發,而修道之人要涵養純陽之氣,在此時誦經最為有益,能以道經為引,領悟大道,吸納太陽精氣。再比如,吃飯不能過飽,也不能過饑,不能暴飲暴食,這都是過猶不及的道理。我每日燒火煮粥,必須加水,架起木柴,旺火半個時辰,文火一刻鐘。沒有水火,不煮夠時間,斷然成不了一鍋好粥。這都是大道使然。人們遵循大道,才能事半功倍,增益自身而不自損。”
林凡最後以前世讀過的《詩品》作為結語:“風雲變態,花草精神,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說的雖然是作詩賞詩的旨趣,放在這裏論述何為大道,卻也天衣無縫!
這詩品大約是唐朝論著,比這個世界的時間晚了好幾百年,更何況這世界在林凡看來與前世在地球上所了解的曆史,還稍有不同。所以在場的眾位道士對這番言論聞所未聞,心中都大為震撼!
場上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林凡說完也意識到氣氛有些異樣,馬上明白了:自己還是一個10歲的毛孩子,當著眾位修道多年的道士說出這番話,著實有些驚世駭俗!一般的10歲孩子都還是瘋跑傻玩,抓魚搓泥巴的年紀吧?
場上靜了數息,眾人震撼之餘也在回味林凡的話。
還是玉弘真人打破這場麵,他雙眼精光大放,啪啪拍起巴掌:“後生可畏啊!好一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我竟然覺得把我要說的,都搶走了哇,哈哈哈哈!”
“掌教真人過譽了!”林凡心想:看來以後要收斂一些,不要太過特別。
常虛老道士坐在後麵,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不要謙虛了,我就知道你不傻!這也多虧了,老道我平日裏教導有方啊!”
眾人一陣無語,這怎麼就變成常虛老道士的功勞了?不過也確實奇怪,這個“蔫葫蘆”從沒說過話,今天開了口,一下子就震到一大片道士。
這就是所謂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玉弘真人道:“道真這孩子,平日裏的確多虧師叔老人家照顧。不知前兩日摔破頭,現在傷勢如何了?”
“謝掌教真人掛念,隻是一時昏了過去,睡兩天也就沒事了。”林凡道。
“那就好”,玉弘真人道,“你可真是‘貴人少言’呐,大家都以為你先天不足,沒想到卻是慧根深埋,今天當真令我們刮目相看呐,哈哈哈!”
“實不敢當!晚輩確是生性駑鈍,隻是前兩日摔破了頭,醒來後舌頭好像靈巧了許多,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大概也算因禍得福吧!”林凡把“開金口”這事兒歸到了摔破頭的功勞,倒也說得過去。頭腦關聯意識,最是玄妙難明。有些人就因為撞了腦門,醒來後性情大變,像換了一個人。又或者有人醒來後忘記了一些事情,有人則長了些未曾有過的本領。
玉弘真人道:“看來,的確是因禍得福。”又轉向眾人道,“今日道真所講,很是精妙,諸位要悉心悟道,勤勉修習。不然,要被後輩們比下去嘍!哈哈哈哈!我也沒有更多東西可講,今日講經就到此吧。”
眾道士一齊腿抱陰陽,手抱子午訣,微微躬身行禮。
林凡抬頭,並未立刻起身,而是盯著玉弘真人,看他如何從講經台上下來!
他看那講經台大石頭,怕有四米多高,光不溜秋,連個蹬腳的地方都沒有,早就在心裏琢磨:“這老道怎麼上去的?也沒見道場上擺著梯子呢!”他要看看,這個世界的所謂修道之人,能做到何種程度!這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而關於修行的問題,這一世的林凡記憶中,沒有絲毫蛛絲馬跡。
隻見玉弘真人起身,邁步,不疾不徐,他到邊沿了!按林凡在地球上的所見所知,他下一秒就會失足,然後摔下石台,少說也是骨折!但玉弘真人像踩著看不見的台階一般,一隻腳踩在了空處!然後又一隻腳邁出,同樣踩在空處!然後,整個人像吊著威亞一般,緩緩落到地上!
林凡傻了!他確定這不是吊威亞!玉弘真人走的這幾步,顛覆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