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剛一大早,吃了“七寶羹”,一家人頭戴“人勝”,去登南山。
這是南山岔人一直傳承的習俗。“人日” 據說是女媧造出人類的重要日子,因此這裏的人們要頭戴“人勝”,登高慶生。
允兒手巧,用彩紙剪的人勝人物逼真、花兒漂亮。她自己戴著牡丹花的,給江濤戴了個狀元的造型。
四個男人走在前麵,老伯顯然已經老了,上山顯得很吃力。爬不了幾步,就得緩緩。
走走停停,不一會兒,大家都爬到了南山頂。
“瞧,去年有不少人修了梯田咧。咱家的在那兒,總共五層!”
老伯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迫不及待地指著江濤帶領大家修的梯田。
“哇,看起來挺有意思嘛!阿爺,今年梯田裏種啥咧?”
允兒激動地問爹爹。
“這會子還不確定哩,待我們和你剛大哥商量商量再說。”
老伯轉過頭朝著江濤,意思是讓江濤說說他的看法。
“老伯,依我看咧,這新修的梯田,土死,開春先得深翻,上足農家肥。
頭茬種山戎,把土變熟變肥。等山戎收了,緊接著種一茬夏穀。糧食收兩茬,梯田的土質又改良了,這不一舉兩得嘛!”
“山戎是啥作物?我咋沒聽說過哩。”
“老伯,山戎也就是豌豆,咱這裏沒種植過嗎?”
“聽都沒聽說過哩,種別的不行嗎?”
“噢,山戎不光是能肥土,還登場早,收了都能來得及種秋糧哩。”
“你說這山戎哪裏有種的,咱能兌來種子嗎?”
“胡人普遍種,我看裏正大人一定能搞到手。對,用精鹽換種子。”
“看來剛公子真是種田行家,就依你說的辦咧。——老大、老二,你們看行不?”
“我看剛公子說的有道理,咱就得這麼幹。該幹啥活,剛公子隻管吩咐,我老大保準幹好。”
“大哥過謙咧。”
“阿爺,我隻管放好那群羊,順便在山裏砍點柴火,逢年過節的給爺稱上幾個茶餅。至於種田的事,我不懂,就不瞎摻和咧。”
“你們倆後生,下苦都是一把好手,養家糊口不成問題,這點爺一百個放心。可有一件事爺還得替你們操心,啥時候兒能給你們倆大後生娶個媳婦成個家就好咧,阿爺想著早早抱孫子哩!”
一提起這檔子事,老大老二便默不作聲。
“二哥,我前陣子在南山放羊,發現這山裏樹林子還不少,有些楊樹都有碗口粗咧。你就別打柴了,每天給咱砍回來一棵,再添上院子周圍的幾棵,蓋新房子的椽子就不成問題咧。”江濤說。
“沒問題。”
“這樹在幹山苦嶺上很稀罕,光砍可不行呐!我看,正好春上,老二砍一棵,還得補種一棵,咋樣?”老伯提了個好主意。
“爺,這你就放心,我種樹可是行家哩,種一棵保準活一棵。”
允兒聽著一家人的談話,越發地打心底佩服剛大哥了。他打定主意要和剛大哥過一輩子。
過了“人七”,年的氛圍淡去了。一家人又開始忙著準備春播的事了。
每天早上,老二照舊趕羊出圈。江濤和老伯還有老大,各自拿起糞叉,背個背篼,到附近的山野拾糞,大多是羊糞,偶爾也有狼糞。他們拾的糞,都堆在了新修的梯田裏。
大娘、允兒掃淨院子,喂飽牲畜家禽,忙完家務,就坐下來按照江濤說的,一粒粒挑選菽稷、小麥種子。
這天,阿黃莫名其妙狂吠了大半個早上。大娘說家裏要來陌生人。
果不其然,快到中午時,裏正大人親自馱著兩麻袋粗鹽來了,他要和剛公子商量今年煮鹽的事。裏正大人不是陌生人,陌生的是他家的傻公子張子係。
“張大人屋裏坐。允兒,給你張伯伯上茶!”
“哎。”
允兒泡好茶,加了一點點薑鹽,呈給了裏正:
“大人,您慢用。”
“哎呦,這妞真可人!是你家千金吧?”
“正是,大人。”
“女娃子年方幾何?”
“十二個生肖轉圓咧。”
“呃——哈哈,妙,妙哉!”
裏正大人往鄭老伯身邊挪挪身子,滿臉堆笑地說:
“老哥哥,我家犬子今年都十五了。你看——,咱們兩家結個親家,老哥意下如何?”
“張大人,我們可高攀不得咧,再說這女娃子年紀太輕。”
“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家允兒早說下婆家嘞。”大娘慌忙插了句話。
“噢,那公婆家是在咱鄉裏嗎?冒昧問一下,不知是哪家?”
“嗯,這個親家嘛——”
“大人,爺娘早就把允兒許配給了剛公子哩!”
誰也沒料到在門外的允兒衝了進來,直截了當插了這麼句話。
江濤被驚得不知說什麼好,他沒想到裏正今天會突然提起這檔子事,更不會想到允兒這般毫無顧忌地當眾說出這等驚人的話。
不過,他怎麼看不明白呢,允兒也是迫不得已了啊!可這樣一來,自己豈不要在鄭家甚至南山岔扮演了一個尷尬的角色?
鄭老伯一時也被氣得結結巴巴:
“允兒,你——你不害臊!”
“老頭子,允兒說得沒錯咧!我們前幾日不是喝了他倆的訂親酒嗎?”大娘隻好打了個圓場。
裏正的臉“唰”一下紅透了,滿臉的笑頓時凝固了,他朝向江濤道:
“剛老弟,好福氣呐!”
“阿爺,阿爺,我要娶媳婦,就要娶她!”
一旁裏正的傻公子指著跑出去的允兒嚷嚷道。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你好不害臊!”
裏長大人沒再提精鹽的事,江濤也沒提山戎種子的事。裏正大人帶著他的傻公子,悶悶不樂地離開了南山岔。
“允兒,一個女娃子家,這大言不慚的話咋隨口就說出來了哩!”
老伯感到很沒麵子,訓起允兒來。
“爺,裏正家公子是傻子,你曉不曉得哩?你就忍心乖女嫁個傻帽?”
允兒也有自己一肚子的委屈。
“老頭子,我看咱不能怪乖女,這個張有年沒安好心,咱得提防著點!”
“那誰還看不出來哩,可允兒說許給誰不好偏偏要說剛公子?你說提防張有年,怎麼個提防法?你給咱說說。”
“這還不明擺著哩,打早我就看出咱允兒對他剛大哥有意思,難為你還沒看出來?”
“可這咋成哩,何況允兒比剛濤小那麼多咧!”
“唉,我看這事還得聽人家剛濤咋說。剛濤這娃,我看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