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昏厥,經曆了很長時間,初開始的時候我沒有任何意識,漸漸的,就好像墜入了一場噩夢裏,我夢見爹一個人,在望不到盡頭的大河上孤獨的漂著,我想喊他,可是張不開嘴,想拉他,又伸不出手。那夢境,就如同真實的一樣,我仿佛在夢裏流淚了。
當我悠悠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了,後背上被石頭棺材頂著的那一塊依然隱隱作痛,睜開眼,我看見沙千就坐在我身邊,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估計是困的不行了。
我在一個山窩裏麵,周圍都是半人高的雜草,非常隱蔽。我隻記得自己被石頭棺材撞的不輕,以為就算清醒過來,也得斷幾根骨頭,沒想到除了後心隱隱作痛,胳膊腿兒倒完好無恙。
“起來,起來。”我試著坐起來,在沙千腦袋上拍了兩下:“這大白天的,你就犯困了?”
“九弟......”沙千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我清醒過來,他臉上頓時露出一副輕鬆的表情,嘴裏嘟囔著:“你這人,沒一點良心,你昏了整整四天,我在這裏沒日沒夜的招呼你,四天沒睡一個囫圇覺,如今你一醒就來埋汰我,我不要和你說話了。”
“真是......”我尷尬的摸摸腦袋,沙千估計不是說謊,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神情之間也是疲憊至極,若不是幾天幾夜沒睡好,斷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一瞬間,我的心裏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溫暖和感激,我是個苦命孩子,從小到大,除了我爹和啞娘,再沒有任何人對我這樣照顧過。淒冷的經曆裏,這樣來自他人的溫暖,一直暖到我的心眼裏頭。
“以後我也照顧你。”我拍拍自己的胳膊:“瞧咱這身子骨,昏了四天,起來就跟沒事兒一樣。”
“別吹牛了。”沙千嘟著嘴,斜眼看看我,一臉的惋惜:“你在河灘昏過去,我喊也喊不醒你,你是不知道你當時的樣子,滿嘴滿臉都是血,嚇死人。我真怕你這樣死了,就......就把那顆靈心血玉給你服了。”
“什麼?”我初開始隻是感激,當沙千說出這件事,我一下有些難以置信了。這個小叫花子看上去精頭鬼腦的,靈心血玉是什麼樣的寶貝,他比我更清楚,為了這東西,險些就讓藥神廟的人給抓去了,我當真沒有想到,為了救我,沙千會把靈心血玉給我服用。
“九弟,這都是你的造化啊。”沙千很是惋惜,卻沒有辦法,拍拍自己空蕩蕩的口袋:“如今我是一個大子兒也沒有了。”
“真是對不住啊。”我很尷尬,但靈心血玉已經服下了,如今吐也吐不出來,抓耳撓腮的想了想,我趕緊就從懷裏把那兩錠湖州雪花銀掏出來,遞給沙千一錠:“這個你拿去。”
“怎麼,瞧不起我?”沙千的臉一陰沉:“你覺得我把靈心血玉給你用了,就是貪圖你這點銀子?”
“不是不是......”看著沙千要惱,我也是百口莫辯,我心知肚明,他雖然是個叫花子,卻絕不會為了銀子怎麼樣,否則趁我昏迷,他完全可以卷了所有的銀子一走了之。
我總覺得欠了沙千好大一個人情,忙不迭的賠禮道歉,他總歸和我一樣,小孩兒心性,兩句好話一說,又開始嘻嘻哈哈。
等把沙千勸好了,兩個人重新坐下來說話,我就感覺腦袋一直微微的發暈,胸口像是堵著一團棉花似的,煩悶惡心,忍不住幹噦,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九弟,前幾天咱們看見的那條小船,是什麼來頭?”沙千坐在我對麵,拿了一個烤熟的玉米棒子遞給我:“你爹,是在那條船上的?”
我拿過玉米,慢慢咬了一口,身在河岸的時候,沒有時間去琢磨那麼多,現在平靜下來,腦子就忍不住的上下翻騰。借宿的小村,整整一個村子的人都被破船的鐘聲給引到河裏去了,不管那是不是傳說中的填河,但人下了水,就再也沒有活路。
百十條人命,就那樣沒了。我不敢細想,爹就在破船上,這件事不可能和他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往日裏,爹不會跟我講什麼大道理,但從來都是告訴我,要體恤貧弱,看到善良的小民落難了,盡著自己的力去幫一把,不能糟踐孤苦弱小,更不能仗勢欺人。
我對爹的話深信不疑,總覺得他雖然是個鄉下的莊稼人,可他心裏藏著古道熱腸。然而前幾天所見的一切,讓我無法麵對。那百十個無辜的村民,都是被爹乘坐的破船給引去填河的。而且,爹的身手那麼好,說明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瞞我,也在瞞別人。
可能也就是心中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我才隱然的意識到,鬼送親,啞娘,破船......這些古裏古怪的事,並非偶然。
爹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按道理說,我是他最親近的人,可是他為什麼對我隻字不提?
想來想去,頭都想大了,卻沒有一點點頭緒,知道這一切的人,隻有爹,要是想把所有的事情弄明白,除非找到他。
“我還是得沿著河繼續走,你呢?”我想了之後,就跟沙千商量,因為這一走,我不知道要走到何時何地,原本,我和沙千結伴,是為了利用他的見識和經驗,可沙千這麼仗義,我心裏很是不忍,不想再拖累他。
“跟你走啊。”沙千低下頭,用手指在泥地上慢慢的畫著:“反正,我就是個沒家,也沒爹沒娘的人,去哪兒都是一樣......”
他的這句話,無形中又觸動了我,沙千可憐,我又何嘗不可憐,家沒了,爹走了,孤苦伶仃,飽嘗世間冷暖。
“那就一起走吧,一起走,總還有口飽飯吃。”我看看手裏的雪花銀,四十兩銀子,節省著用,足夠我們兩個維持很久了。
可能是剛剛從漫長的昏厥中蘇醒過來的原因,我一直都感覺胸悶,悶的手腳無力,眼前一陣陣發虛,恰好天也漸漸黑了,我和沙千就在山窩裏湊合著睡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我們兩個起身趕路,本來以為睡一覺之後,胸口的煩悶會減輕,卻沒想到這一夜之間,症狀反倒加重了,胸口如同緊緊的塞著一大團棉花,不僅感覺悶,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我怕沙千笑話我,忍著不肯出聲,兩個人走出山窩,沙千察覺我麵色不對,就這麼兩三裏地,我竟然支撐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喘氣,那喘氣聲呼哧呼哧的,好像破了口的風箱。
“你這是怎麼了?”沙千知道我很不好過,他的心善,平時說說鬧鬧,但遇見事了,比誰都緊張操心,扶著我坐到一旁,問東問西。
我倆誰都不通醫術,說了半天,還是說不清個所以然。鄉下人沒那麼嬌貴,我就打算繼續忍著,仗著年輕,把病症給熬過去。
歇了一會兒,兩個人繼續上路,可這樣一來,就沒法走的那麼快。磨蹭一天,隻走了不到二十裏路。
到了第二天,我幾乎就走不動了,總感覺渾身上下有什麼東西在經絡裏來回亂竄,可是胸口處一直淤堵著,什麼都散不出去,愈發憋的難受。沙千看這樣不是事,就主張去看大夫。
當時的河灘,大半都是沒有人煙的荒野灘地,尋常的小村裏也沒有正經的大夫,想看病,隻能到大一些的鎮子上去。
沙千道熟,帶著我朝離這裏最近的鎮子趕,但是我真的是撐不下去了,悶的要死,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噗通一下躺在地上。沙千二話不說,硬把我背起來繼續走,他的腿腳麻利,又有些力氣,可我好歹也得有百十斤,走的遠了,沙千也背不動,卻咬牙硬挺著,說什麼都不肯把我放下。
吱呀吱呀......
沙千正急的沒辦法,從前麵慢慢就過來一輛驢車,趕車的是個老頭子,估摸著六十多歲的樣子。沙千眼睛頓時一亮,背著我迎向驢車,半道上就把人家給攔住了。
“老爺,勞煩你帶我們一程。”沙千從我身上拿了幾個大錢,塞給老頭:“我兄弟病了,走不動路,這幾個大錢給你,你把我們捎到前麵的吉峰鎮就行。”
“你們兩個娃子,是哪兒的人呐?”老頭兒翻翻眼皮看著我們,不緊不慢的問道:“你這兄弟,得了什麼病?”
“是北邊大北口的,就是不知道兄弟得了什麼病,才急著去鎮上找大夫瞧瞧,老爺,你行行好,梢我們一程。”
“大北口的?離著這兒可有一百多二百裏地哩。”老頭兒咂咂嘴,捏著鞭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我,盯了半天,問道:“你這個娃子,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你是拿山參鹿茸當飯吃了?”
“老爺,你還會瞧病?”沙千大喜過望,也不問老頭願意不願意,直接把我放在驢車上,纏著老頭兒一個勁兒的問。
“會那麼一點,過去給人瞧瞧,這二年歲數大了,也折騰不起。”老頭兒扭頭看看我,又看看沙千,慢悠悠的說道:“這娃子的命,快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