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指甲抓撓棺材板的聲音,我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但爹在身前,我不會嚇的屁滾尿流,躲到他背後,偷眼朝小屋望過去。
“爹......是不是......是不是要詐屍!”我聽的很清爽,那絕對是指甲在抓著棺材板,腦子裏頓時想起之前聽村裏人沒事閑聊時候提起的怪事,這些事說的很玄,要麼就是誰家死了人,死者入殮幾天了,又從棺材裏跳出來咬人,要麼就是從棺材坐起來給活人傳話。我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不是很信,卻經不住眼前這驚悚的一幕。
“九兒!退到後麵去!快去!”爹反手就把我推開,我很聽話,一溜煙跑到院門處,扒著門對爹說:“爹!你小心......”
爹不是個普通的莊稼漢,以前也曾經練過腿腳,平時看他悶著頭不怎麼喜歡說話,蔫蔫的,不過遇見事,他的眼睛裏,會爆射出一團懾人的寒光。
他就在小屋門口傾聽了一下,接著直接破門而入,我很緊張,因為說不清楚這口薄皮棺材裏,到底裝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乒乓......
爹衝進小屋的時候,屋子裏頓時傳來一陣翻箱倒櫃般的響動,我站在院門這邊,看不到屋子裏具體的動靜,可是心始終都在嗓子口懸著。從這陣聲響分辨,爹肯定是跟棺材裏要爬出來的東西動上手了。
但這陣響動就持續了眨眼的功夫,小屋隨即安靜下來,靜的沒有一點聲音。我不是不緊張,卻更惦記爹,焦躁的等待了一會兒,不知道屋裏到底是什麼狀況,實在是忍不住了,隨手從門邊抓起一根棍子,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
當我提著棍子衝到小屋門口的時候,頓時愣住了。爹好好的站在那口棺材邊兒,屋子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女人,約莫有三十歲上下的樣子,她的神情很憔悴,站在爹的對麵,局促不安。我不認識這個女人,從來沒有見過,她肯定不是槐園附近的住戶。她的衣著普通,但是說實話,模樣長的很是清秀,疲憊的神色還有臉上的泥汙也遮擋不住這股天生的味道。
我傻了,腦子一下子有點轉不過彎兒,我在小屋外頭守了七天,屋子裏不會有其他人,眼前的女人......隻可能是從棺材裏出來的。
“爹......”我愣在原地,呆呆的喊了爹一聲。
眼前這個女人,什麼來曆?是人是鬼?她要是人,怎麼會被裝在棺材裏?她要是鬼,卻怎麼又有呼吸?
“九兒......”爹喘了口氣,他的臉色已經平靜了,隻不過那絲平靜,和以往不同,似乎帶著一點無法揣摩的複雜:“天晚了,你先去睡覺。”
我很淘,卻不敢不聽爹的話,而且我明白,有的事,不是我可以掌控的。
爹把小屋騰出來給我睡覺,然後把這個陌生女人帶出去,就坐在老屋的廢墟旁。我躺在吱呀作響的小床上,想聽聽他們說什麼,爹在說話,陌生女人不搭腔,隻是在必要的時候打個手勢,我豎著耳朵也聽不清楚,這幾天熬的太狠,沒堅持多久,就昏昏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蒙蒙亮,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爹把家裏為數不多的那點東西都收拾好了。
“爹,這是要幹啥?”我一骨碌爬起來,跑到爹跟前,那個陌生女人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她臉上的泥汙被洗掉了,露出白生生的臉,她的模樣的確很俊,生在這樣的窮鄉僻壤,有些可惜了。
“九兒,咱們今天搬家。”
“搬家?搬什麼家啊......”我一萬個不願意,我在槐園長大,舍不得這兒的一方水土,也舍不得那些朝夕相處的小夥伴。
“離開槐園。”爹不跟我解釋那麼多,這句話說完,就回身指了指身後的陌生女人:“九兒,從今兒個起,這......這就是你娘......”
噗......
我正端著小碗喝水,爹這句話頓時讓我把喝進去的水給噴了出來。我不到一歲的時候,親娘就過世了,十幾年以來,爹一直沒續弦,他說過,是怕娶個後娘,會讓我受苦。可我沒想到,這個來曆這樣詭異的陌生女人,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我的後娘。
可能也就是這一刹那之間,我才恍然醒悟,為什麼前些天那個一身鬼氣的主事會說,把花轎送到我家。
那支送親隊伍,是給我送後娘來了。
爹帶著後娘還有我,到槐園南邊二十多裏的地方重新安家,這是一片荒地,我們搭了幾個簡陋的小窩棚,暫時住著,又開了塊地,種了點落花生。
這個陌生女人,是個啞巴,不會說話,我記不得自己的親娘到底是什麼樣子了,可我不願意喊她娘,因為她是個啞巴,所以我喊她啞娘。
啞娘的來曆很詭異,我問過爹,可爹什麼都不說。啞娘人很好,是那種溫溫的脾氣,蓋房子種地做飯,她從來不嫌苦累,一天到晚都不閑著。
隻有在每天快睡覺之前,啞娘坐在窩棚外麵,她不會說話,那雙眼睛裏,總有一種淡淡的,說不出的憂鬱。
黃花汛的末期,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天氣一下子陰冷了,我貪玩,淋了雨,晚上睡覺又著涼,轉天發起高燒,爹喂我吃了點藥,但不管用,直燒的我暈頭轉向,昏睡不醒。
這一燒就是整整三天三夜,爹跑到四十裏外的寧定,才給我討到治病的良藥。當我睜著昏沉的眼睛蘇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啞娘。
看到我蘇醒過來,啞娘眼神裏的關切就潮水般的湧動出來。她的眼睛全都是血絲,三天三夜,整個人都仿佛瘦了一圈。
爹告訴我,我病了三天,啞娘就在我床前守了三天,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看著啞娘臉上流露的關切,還有那雙熬的通紅的眼睛,我心裏對她的那些猜疑,仿佛都無形中消失不見了。
有這樣一個後娘,其實也是很好的。
我估摸,爹可能是感覺家裏突然多了女人,會讓村裏人背後說閑話,所以才從槐園搬走的。在新家這邊住了能有半個多月,我也漸漸適應了,反正都是苦日子,在哪兒過也沒多大區別。我和爹抽空把窩棚慢慢擴大,又弄了一點木料,打算曬些土磚,蓋兩間正經房子。
半個多月後的一天黃昏,我在地裏擺弄曬起來的土磚,爹背了一捆柴送到啞娘那邊,給啞娘幫忙,天快擦黑的時候,啞娘揮手叫我回去吃飯。我應了一聲,擦擦頭上的汗水,撒丫子就朝窩棚跑。
但我就跑了兩步,忍不住停了下來,我看到爹和啞娘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條船。
我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錯了,新家遠離河灘,而且在黃花汛末期,平時走水的人都歇業收船,旱地裏,怎麼可能突然就冒出來一條船?
我沒看錯,真的是一條船,比平常的舢板大一些,船破舊不堪,看上去就要散架了,空蕩蕩的小船上沒有一個人,隻在船頭上吊著一口鏽跡斑斑的破鐘。
“爹!”我失口就喊了一聲,因為這條破船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從心底升騰起一種極度的不安和惶恐。
我的喊叫引起了爹的注意,父子連心,即便我沒有把話說清楚,但僅從我的舉動上,爹就看得出,他身後有東西。
爹一下子轉過頭,隨即望見了身後那條破船。他的身子猛然一顫,雙手也跟著抖了起來,臉上布滿了驚慌失措。
這一刻,我就感覺大禍臨頭了,爹的秉性我很了解,沉默寡言,但遇事從來不亂,除非天塌地陷,否則絕不可能讓他如此驚慌。
鐺......
爹來不及有任何反應,身子顫抖的同時,破船的船頭懸掛的爛鐘,嗡響了一下。爛鐘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的風吹雨打,鐘聲和敲打破鑼的聲音一樣,但鐘聲響起,本來還放晴的天,一瞬間風起雲湧,夕陽僅存的一縷餘暉全都被烏雲遮蓋了,整片荒地仿佛都充斥著一股難言的肅殺。
啞娘害怕了,忍不住躲到爹身後,瑟瑟發抖。爹勉強挺直了身子,朝破船走了一步。
鐺......
第一聲鐘聲之後,破鐘緊跟著又是一響,這如同一口魔鐘,讓荒野河灘生機絕滅,濃濃的血腥氣和殺戮的氣息在四處飄浮翻滾。
麵對這條無人的破船,渾身是膽的爹仿佛也束手無策了,他的身子一直在發抖,雙腿一軟,差一點就跪倒在破船麵前。
鐺......
第三聲鐘聲響起,我已經有些天旋地轉,腦袋不停的嗡嗡作響,惡心的想吐。這聲鐘聲,好像來自修羅地獄的喪鐘。我離破船還有大概五六丈遠,但爹和啞娘就在破船那片鐘聲的籠罩之下。
我強忍著暈乎乎的腦子,拔腿就想朝爹和啞娘那邊跑。因為我心裏有一個很不祥的念頭,說不清楚為什麼,這條破船一出現,我們陳家,似乎就要家破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