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思當年鷺

夕陽暗沉，華燈初上。

　　白天屬於忙碌與拚搏，夜晚屬於喧囂和狂歡。

　　西裝革履，名牌腕表，開著豪車，載著美女，往來於夜店之間。

　　也有辛苦忙碌了一整天，剛從公司加班回來，初秋的晚風似早有一絲寒意，緊緊背上的雙肩包，隻想早點回家吃碗泡麵。

　　關於公平的問題，早有人給出了各種各樣的答案。但對於窮人，特別是身在異鄉，想靠自己打拚出一番事業的年輕人來說。這個命題實在太過沉重，實在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們無法忽視從身邊奔騰而過的跑車，車上下來的同齡人，和摟在懷裏的女神。也無法忽視這一片燈紅酒綠過後，黑深惡臭的胡同盡頭，便宜卻陰暗逼仄的出租房。

　　選擇從來都是件困難的事，但有時候，你連挑戰困難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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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棟是一家網絡公司的電話銷售，主要跟人推銷網站和優化。他的大學就是在這個城市讀的，雖然隻是個普通的市場營銷大專。但畢業後，也向往這座城市的花花世界，渴望能留在這裏。奮鬥個幾年，跟老家那些早出來打工的孩子一樣，在大城市裏買套房，娶個城裏姑娘，過幾年再生個娃。這樣以後回到鄉下老家，爹媽就會拉著他們一家三口，趾高氣昂的對同村的人說，“看到沒！這是我兒子兒媳，帶著大孫子從城裏來的，今年跟這兒過年哩！”

　　銷售型公司的早會和晚會似乎由來已久，約定俗成。部門經理總是將他們留的很晚，孜孜不倦的幫他們分析客戶，磨煉話術，培訓產品知識。該掛蛋的還是得掛蛋，業績好的永遠是那幾個老人。

　　於棟今晚特別倒黴，因為是這個月部門裏唯一還沒破蛋的，所以被經理拉出來，當了今天晚會的反麵教材。足足嘮叨了半個小時，然後幫他從頭梳理話術，分析客情。

　　整個部門的下班時間似乎都被他一人耽誤，坐在旁邊的小姐姐翻著白眼打著哈欠，精致的妝容掩不住疲憊的神色。經理唾沫橫飛，要點足足寫了一個白板。最後還是老婆來電，無盡的怨念從電話那頭傳來，這才草草收尾。

　　下班步行到住的小區附近，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月亮被濃密的烏雲遮蔽，今晚似乎會有一場大雨。肚子倒也不餓，早已習慣了，點了碗十塊錢的雞蛋拉麵，隨便吃了口。於棟抹了抹嘴巴，往一旁的小賣部走去。

　　“老板，今天黃金葉有嗎？”於棟說話的聲音不是很大聲，看著老板鋥亮的腦門和脖子上小指粗細的金項鏈，似乎有點心虛。

　　“有！五十的和一百的，你要哪種？”老板嘴裏叼著煙，正和人搓麻將，青色的煙氣使他輕輕眯著眼睛，似乎剛摸到了一手好牌，見有人買煙，頭也不回的說道。

　　“十塊錢那種有了嗎？”於棟說話的聲音更低了，想買煙，卻又怕打擾到老板的興致，這樣會引起整桌人的關注。

　　“胡了！”光頭老板一聲大喝，興奮的推翻身前的麻將，跟中了五百萬似的。同桌的麻友罵罵咧咧，將麻將推散。光頭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手中碼著牌，老板這才想起剛剛有人買煙。轉過頭來，看著於棟問道：“你要買什麼煙？”

　　肥厚的嘴唇叼著陽光利群，隨著說話吐出一道煙霧，直打於棟的門麵。

　　“哦，給我來包紅利吧，軟殼的。”於棟假裝淡定的說道。

　　“二十一。”老板從抽屜裏拿出一包軟紅利，扔到玻璃櫃台上。

　　用某寶支付後，於棟拿起煙，逃似的離開了小店。身後又傳來老板粗大的嗓門和同桌人的嬉罵聲，他的腳步更快了，捏了捏手中的香煙，一頭紮進昏暗的樓道中。

　　他租的是一個七層閣樓，這是老小區了，總共就六層，第七層算是半買半送的隔斷層。沒有空調，一到夏天就跟蒸籠似的，於棟在那幾個月通常都會在網吧玩到半夜才回來睡覺。好在現在已經入秋了，閣樓也不像前段時間那麼難待，可以省去一筆網費。

　　不敢驚擾樓下的租客，於棟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這是一個十來平的小間，進門就是一張床，有一個窗戶，有獨衛。當時就是看中了這裏有獨衛又便宜，才租在這裏的，他不喜歡跟陌生人公用一個衛生間。至於那些有獨衛又有空調的單間，憑他那點工資是負擔不起的。

　　反手把門鎖死，於棟掏出錢包鑰匙手機，放在窗邊的小桌上，又將全身上下的衣服脫個幹淨。今天出去跑了個客戶，出了一身汗，正想去衛生間衝個澡。

　　“叮~”

　 大學買的的蘋果手機傳來一聲響鈴，有人發信息過來。於棟拿起手機，看到上麵的署名，瞳孔不禁微微一縮，是她發來的！

　　“鷺：下個月我結婚，”

　　信息很短，一句話都不到，逗號後麵空白，顯然信息的主人在後麵還有未言的話，似乎是在等候他做出某些回應。

　　於棟看到這行字後，大腦一片空白，傻傻的盯著手機屏幕，沉默的像座雕像。看著屏幕上的一行字和那個熟悉的名字，心中憋悶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過往種種在他眼前浮現，似乎帶他回到了從前那個純真的年紀。

　　那幾年，有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裏有一群兄弟，一起爬牆上網，一起打架處分。窮的共抽一根煙，卻很快樂，很無慮。

　　那裏有他愛過的女孩，幹淨的像一朵不染的白蓮。他曾用高大的背影替女孩遮掩，讓她在後麵偷偷的吃早餐。也曾回頭凝望過她的側顏，低頭沉思的素淨臉頰和微微泛紅的耳根。

　　可能是與生俱來的家庭環境，使得他不擅表達，從未對女孩坦露過愛意。但他能感覺到女孩的心意，看向他時明亮神采的眼眸，背後對他的默默關心，言語柔順。

　　這是個好姑娘，錯過將悔之一生。

  於棟的心中像寶藏一樣深藏著女孩，他希望能給她一段完滿的感情，不想讓自己的不成熟過早的消耗這份美好。女孩的家境優越，又是家中獨女，她的父母不會同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農村的窮小子。

　　於棟畢業後留著了這座城市，隻有這裏才能給他機會。賺取足夠多的金錢，有一定的條件和地位，能給她一份保障和體麵。一起出來的同學熬不過大城市的殘酷，一批又一批的回了老家，隻有於棟一意孤行的留了下來。

　　可是在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城市，遍地都是大學生。沒有名校的文憑和對口的專業，隻能別無選擇的幹著銷售的工作。一次次的被人拒絕，冷言相向。最終的收獲，不過是那勉強度日的薪水和一個拋棄自我的行屍。就算再節省，再努力，吃最便宜的食物，抽最低劣的香煙。節省下來的，可能還不夠在這裏買一個衛生間。

　　於棟捧著手機，嘴唇微微顫動，眼中滿是化不開的無力和自嘲。

　　“叮~”

　　似乎是那邊久久沒有等到回複，等不及了，又發來一條信息。

　　“爸媽一直逼我，我等不起了，對不起！”

　　對不起...該對不起的是我啊，傻姑娘！

　　於棟看到這條信息，身體蜷縮成了一團，像個孩子一樣，蹲在窗邊，將頭深埋，兩隻肩膀輕輕顫抖。

　　遠方的霓虹閃爍著紅綠，氣氛卻不如以往靡靡。天邊醞釀了一團黑雲，有一場暴雨即將落下。街上的行人被這團黑雲所壓，腳步匆匆，生怕趕不上暴雨前回家的末班車。

　　過了良久，於棟從地上站起，點了根煙，揉揉眼睛，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祝你幸福！”

　　有點像弱者在戰敗後，為表現自己多餘的風度而做的言不由衷。於棟將這條短信發送出去，想了想，覺得有點無情。在這段無始無終的感情中，誰都是付出者。可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示過什麼，卻讓女孩在最美的年華，白白空候。

　　深吸一口煙，看著窗外的景色。一切的拚搏堅持已經都沒有意義了，心中的姑娘即將嫁為人妻。所有的美好都經不起現實的摧殘，最終都會敗給房子票子。

　　鄉下來的農民兒子，即時再努力十倍百倍，也比不過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子弟。這個社會隱形的階層，像蓋在窮人頭上的一片天，森嚴的讓人絕望。

　　這一刻，於棟所有的希望全部被無情的現實澆滅。回想學生時代的意氣風發，女孩的親眼相加。再看看現在自己過的日子，像條躲在石縫裏的蟲子，卑微的苟延殘喘。無情的現實像似把刀，一夜剔盡少年傲氣骨。

　　“意氣少年終會老，還思當年鷺。希望來生能在與你有緣再會！”

　　沉悶的雷聲隆隆響起，憋了一晚的壓抑終於得到釋放。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打在窗外的塑料雨棚上。於棟站在窗邊，眼中盡是灰暗，他將握著手機的右手伸出窗外。

　　“轟隆！”

　　驚天的炸雷在耳邊響起，一道粗大的閃電劃過，將黑沉如墨的天空照的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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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老舊的小區內圍滿了人，有一個記者正對著攝像機做報導，背景正是於棟居住的那棟樓。

　　“昨日在我市發生了一起雷擊事件，就是我身後的這棟樓。據調查，死者於棟，男，25歲，......”